謝寧的聲音不大,卻是振聾發聵。
“隻要你手底下,有一個雲州城是乾淨的,你就能用這個乾淨的雲州城,去影響旁邊的朔州城。”
“然後,再用雲州和朔州,去影響整個北方。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才是真正的治國之道。”
霽洪徹底被鎮住了。
他呆呆地看著謝寧,感覺自己眼前的這個小乞丐,身上正散發著一種,讓他都感到心悸的……霸氣。
砸了重造?
這是何等的魄力和決心。
他捫心自問,他做不到。
他有太多的顧慮,太多的牽絆。
“我……”
霽洪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的喉嚨裡,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不敢。”
謝寧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他的問題。
“你怕戴宗,怕上官希,怕那些世家大族,怕軍隊嘩變,怕天下大亂。你怕的太多了,所以,你這個皇帝當得憋屈。”
謝寧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稻草。
“行了,夜深了,說得也夠多了。道理都跟你講明白了,至於怎麼做,那是你自己的事。睡吧,皇帝陛下。”
說完,他便重新躺了下去,背對著霽洪,很快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隻留下霽洪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原地,手裡緊緊地攥著那個已經空了的酒葫蘆。
月光,從破廟屋頂的窟窿裡照了進來,灑在他那張一半隱藏在陰影裡,一半暴露在月光下的臉上。
明暗交替,變幻不定。
就如同他此刻,那顆翻江倒海,再也無法平靜的心。
他看著謝寧的背影,腦子裡,反複回響著那句話。
“我,就是規矩!在這城西破廟,我,就是規矩!”
是啊。
一個區區破廟,他都能憑著一雙拳頭,定下自己的規矩。
而自己呢?
自己是堂堂燕國之主,坐擁江山萬裡,卻為何,連在自己的國家裡,定下自己的規矩,都做不到?
他到底在怕什麼?
霽洪的眼神,漸漸變了。
從迷茫,到掙紮,再到……一絲前所未有的堅定。
或許,這個小乞丐說得對。
是時候,做些改變了。
……
這一夜,霽洪徹夜未眠。
他靠坐在冰冷的神像腳下,稻草堆裡散發出的黴味和汗臭味,以及周圍乞丐們此起彼伏的鼾聲,再也無法影響到他。
他的腦子裡像是在放一場大戲。
主角是他自己,也是整個燕國。
謝寧的話,如同晨鐘暮鼓,一遍遍地在他心中敲響,震得他靈魂都在發顫。
“砸了,重造!”
“我,就是規矩!”
這些話,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他從小接受的教育,是克製,是隱忍,是平衡。
父皇臨終前,拉著他的手,告誡他,君王之道,在於一個忍字。
忍朝堂上的權臣,忍地方上的豪強,忍邊關的驕兵悍將。
隻要忍下去,就能保住祖宗傳下來的江山。
他也一直是這麼做的。
他忍了戴宗的飛揚跋扈,忍了上官希的陽奉陰違,忍了那些世家大族如同蛀蟲一般,啃食著國家的根基。
他以為,這就是一個皇帝的宿命。
可現在,一個萍水相逢的小乞丐,卻用最粗鄙,也最直接的方式,撕開了他所有的偽裝和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