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幾天,安子言總是一副憂心忡忡樣子,讓人無不擔憂。安母見兒子如此模樣,亦是連連勸慰。悉知自己模樣讓家人憂心,子言過意不去,便時常到河邊散心漫步,朝看水東流,暮看日西墜,直到情緒漸漸緩複,與心目中那個自己達成和解。範文正公曾言“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那是人家身在朝堂,自有弘毅明德、修己安民、宣揚道義之責,而今自己不過一小小書生,不識民生,不懂經濟,目之所及不過方圓丈許,位卑力弱,妄議國政,恐有誤國誤民之嫌,畢竟不知州事,難為知州,在其位謀其政,何況這個世界雖然看起來很糟,但也一定沒那麼壞不是,否則如老先生那般被抓起來,就是想做什麼都不能夠了。
朔風寒涼,拂動河邊蘆葦;舒鳧數點,驚起片片水花。白鷺幾度徘徊,空餘孤身殘影。望著依舊東流不息的河水,流水無言,子言不語,這蒼涼遼闊的天地竟如此孤寂落寞。許久,收拾凍得發寒的心緒和身體,來到水邊,蹲下身來,輕輕地攪動,河水冰涼刺骨,夾雜許多細小冰屑,瞧那模樣,煞是好看,輕輕地拈起,放在眼前,其薄如蟬翼、清澈透明、如刀似劍,自有一股冰寒淩厲之氣。世間萬物各歸其位,各有其用,位下不自棄,力小不處卑,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吾還是潛心讀書觀社稷,以待來日持身守正匡道義吧!
風似乎更加淩厲催人回歸,深呼一口氣,再望一眼這周遭蕭條顏色,起身離開。及至家門,卻見一隊人馬佇立門前,子言疑惑近前,卻見一熟悉身影,正是秦家的馬夫王伯。王伯見子言靠近,急忙下車迎接,訴說緣由,原來是秦無炎跑來了。安子言帶著滿腹疑問走進家門,未及內院,便聽聞秦無炎爽朗、誇讚之聲,惹得安母興奮不已。見子言走近,秦無炎急忙跨出正堂來迎,二人寒暄幾句,而後子言帶秦無炎來到書房。
“年關將近,秦將軍不在長安享福,跑到我們這窮鄉僻壤做什麼?”子言心生警惕地問道,
秦無炎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說道:“安兄如此說話,豈不生分了!本公子真是好傷心呀,虧我好心幫你治傷,還帶你上暖玉宮,進明姬酒肆,賞人間絕色,享世間繁華,想不到安兄如此待我啊!”
聽此,子言情急喊道:“得得得,打住、打住!有你這麼說話的麼?”瞧著對麵那張無賴的表情、欠揍的臉,繼續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們這些世家子弟,從來是無利不起早,而我說真的,沒啥可供你們圖謀的,說罷,是讓我出什麼主意還是辦什麼事兒呢?”
“安兄真是快言快語,某就直言了!但安兄聽完,還請答應某不情之請!”秦無炎收起適才表情,一臉鄭重道,
“既然是不情之請,那還是彆…”
秦無炎急忙道:“彆彆彆…,安兄,我的好兄弟呀!事情緊急,人命關天,聽我道來!”
“既然如此,你且說來!本公子不妨聽一聽。”
“唉!此事還要從幾日前說起,那日早朝剛罷,突然東南傳來軍報,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應該勝了吧,不知李副帥和柳無鋒將軍已去支援了嗎?”子言不解道,
“支援是不假,但不是勝了,而是敗了!原水師大將軍趙梁成於白石慘敗,人亡城陷,賊人入城後大肆屠戮,無惡不作做,以致屍橫遍野、慘絕人寰啊,而今大軍受創,隻能退守清流,以待時機!”
“白石城被攻陷?怎麼可能,那可是東南大城,防禦重地,豈能輕易丟失,任由賊人肆虐!他們是吃乾飯的嗎?”子言怒道,“那東桑小人,侵犯掠奪財物不算,竟敢屠戮白石,冒犯天顏,定要亡其國滅其族,毀其宗廟,絕其苗裔!”
“唉!傳言說臨戰之時,竟有人暗通款曲,勾結東桑,背棄祖宗,做了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徒,出賣趙將軍,出賣大軍,出賣白石城,致使趙將軍身死,大軍被襲,白石失陷,滿城百姓身陷囹圄,遭受滅頂之災!我們定要報此血仇!安兄所言甚得我心,理應如此,否則難泄心頭之恨!更可恨的是那背叛之人,真是人神共憤,若那天逮到他,定讓他大卸八塊,丟在河裡喂魚!隻是此次,恐怕所有人都小瞧這東桑賊寇,竟然有如此身份的內應,而且聽說東南也是怪事不斷,大軍頻頻受阻,唉,真是多事之秋呀!好在北境戰事已畢,陛下並秦大帥留守北境處理善後事宜,任命二皇子監軍東南,帶領龍武軍、定襄軍共十萬人趕赴東南,此刻應該已經南出武關,身在荊襄了。此次陛下命某為昭武校尉、初平為振威校尉,護送二皇子殿下,某因養傷,故晚去幾天。”
聽聞另有十萬大軍趕赴東南,子言略微安心道:“既然如此,你身負二皇子安危,應知東南之行必定不會一帆風順,不時刻貼身護衛,何故帶人跑來我這兒?還不快馬加鞭,即刻起身趕赴東南?”
然而此時秦無炎卻毫無動作,一副玩味的神情反而上下打量著安子言,而後右手塞進懷中,慢騰騰地取出兩封書信,鄭重放在書桌上,用一根手指輕輕推到子言身前。子言疑惑,拿起兩封書信,上麵一封字跡熟悉,那是初平的字,而後麵一封左下署名卻是周二公子,子言好奇,來人雖然認識,但來往並不多,為何他會給自己寫信,遂看向秦無炎,其卻無奈地拱拱手示意子言打開。撕開信封,取出信紙,自右往左,從上到下,子言仔細閱讀一篇,原來周二公子此次為大軍輸送糧草,朝廷讓其推薦賢能,抗擊東桑敗類,其欲舉薦子言為“錄事參軍”,如此一大餡餅餅砸在臉上,子言頓時有些蒙圈兒,自己一直在準備科舉,期望能夠榜上有名,為國效力,怎麼一下子就給舉薦上了?這“錄事參軍”可是軍中職務,我能行麼?我手無縛雞之力呀!“不行、不行,我一書生如何能任軍職,這不是誤事嘛,待我修書一封回絕吧!”子言連忙搖頭說道。
秦無炎聞言,情急之下摁著子言右臂道:“安兄,不可、不可呀!請切勿拒絕呀,切勿拒絕呀!人人都盼望做官,你怎麼能夠拒絕呢?”
“我一不通軍事,二身體羸弱,怎能戰場殺敵!若此去勉強任職,出了紕漏,某雖萬死難贖其罪,此等大事,豈能兒戲呀!”子言為難道,
聞言,秦無炎一臉忿恨道:“你說身體羸弱我信,你說不通軍事,這誰信呀!此次若不是你出謀劃策,我們還在北境打生打死呢?快點,給個痛快話!”
“我那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秦無炎上前起身,拱手拜道:“安兄,百姓之存亡與國之興衰,難道你也不管不顧了麼?這豈不有違君子之道,有違徐夫子教誨!”
深思片刻,在秦無炎期盼的眼神中,子言最終道:“你的理由真多,什麼時候走?”
“安兄什麼時候答應,什麼時候即可啟程!”
“既然如此,待我向家裡交代一二,之後即刻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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