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內容再一次增加,縱是子言已經好幾個月尚未休沐,但縣衙安排的工作卻不得不做,畢竟不少胥吏、衙役兄弟都等著歲末考績,能得個好成績多領一些臘賜補貼家用,至此疲憊始終追隨著他,壓抑感不斷纏繞著他,一段時間後終於感到身體大不如前,尤其深夜時分的勞作常常感到一股莫名力量迅速地抽取自身精髓,在頃刻之間令人體驗體力、精力的斷崖式下跌,這或許就是小吏的宿命,看似吃著皇糧、前程似錦,實則就像玻璃上的蒼蠅毫無出頭之日。
明日就是京兆府對縣衙的歲考之期,華縣令、邵縣丞、羅師爺及其他幾位大人已早早出門,聽說在城西這塊最好的花樓已訂好包廂,備上長安最好酒,其意不言而喻,真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可惜此糧草非彼糧草。考核如期而至,安子言抱著厚厚的兩大摞資料來到大堂,京兆府兩個主管簡單講話後大堂內隻留下子言一人,隨之便開始分彆考績。麵對兩位主管的提問,子言左右開弓分彆提供資料、解釋緣由,若不是資料齊全、條目清晰,這兩個部門的資料還真有些應付不來,如此經過半個時辰所有資料終於查閱完畢,紛紛對其工作表示肯定,而子言內心直呼萬幸,倘若上級戶房來查,自己當真吃力的很。
考績最終圓滿結束,兩位主管於縣衙用過簡餐後進入縣令大人提前備好馬車,載著半車箱豪禮在大家目送中歡喜離去。
歲考告一段落,子言終於覺得可以請假休沐幾天,養養身體和精神,遂向縣丞邵子平告假三日,怎料就在他帶著東西剛出衙門沒多久,被後麵追來的同僚叫住,“安哥兒,縣令大人讓你過去!”
“小黃,沒說什麼事嗎?我都請假了,好久沒休了。”
“沒說什麼事,不過看那神情挺嚴肅的,你還是快點兒去吧!”
安子言將信將疑快步來到縣令書房,敲響房門得其準許後進入其中,本以為出色完成任務可以得到幾句讚賞,豈料全是自己想當然,華敦實不但臉色難看,而且語氣不善,“誰讓你走的?請過假沒有!不知道這是上班時間麼,還能不能乾?”
子言不卑不亢解釋道:“回大人,卑職已三月未曾休沐,此次歲考順利結束,手上工作也已安排妥當,遂向邵縣丞告假三日,得其準許方才離開的。”
華敦實沉默片刻嚴厲道:“我是一縣之尊,衙內最高長官,所有決定必出於我,今後必須向我告假,聽明白了?”
子言躬身施禮道:“卑職領命!”
“原本有事找你,不過你要休沐,就等你回來再談,你去吧,好好休息!”
“謝大人,卑職告退!”
出了書房子言沒有絲毫猶豫徑直向雜貨店走去,一路心中滿是氣憤,真是莫名其妙,就你們當官的道理大是麼?拿我當出氣筒!坐在雜貨鋪後堂,情緒平複後想想之前事,漸漸地算是看明白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立規矩的是你罵人的也是你,你們官員不和拿我撒氣,不過我對你們的事情不感興趣,兩位愛咋滴咋滴。之後事情的發展果如當初設想那般,縣丞的權力受到擠壓、額外待遇被消減,時常待在值房內種花養魚,看似逍遙自在,但身為直接下屬的安子言卻被賦予更多工作內容,每日從早忙到晚幾乎抽不出身來,以致怠慢一些事情,很快苦日子也跟著來臨,時常在一些場合受到這位縣尊大人的冷嘲熱諷乃至訓斥,若不是自己有些人緣且尚有要事追索,哪兒還留在這裡受這種鳥氣。
自此安子言對待所有的工作、所有人皆是一副公事公辦態度,開始不在乎彆人的態度與看法,亦不在乎自己考績怎麼樣,其他人送來的事情能辦就辦,不能辦就往後看,再者這段時間通過手下兄弟搜集的信息分析,賊人極有可能已經改換門庭,在此繼續待下去於查案已經無大作用,這樣的環境裡隻會繼續耗損體力與精神,看樣子是時候離開了。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很快這把火燒到縣衙。正當安子言準備辭呈時候,朝廷頒布詔令實施改革,第一清丈田畝,加征商稅、人頭稅,開源節流,增加朝廷賦稅收入;第二精兵簡政、裁汰冗員,消減支出,減輕朝廷財政壓力;第三胥吏為官,擇優取用。安子言再次被推至前沿處理清丈田畝及征稅一事,麵對新來的任務子言本想拒絕,奈何當下無人接手隻能硬著頭皮趕鴨子上架,他召集縣內各鄉裡正及稅官,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宣講朝廷國策。可當他帶著稅官深入鄉村方才發現這裡的實際情形與皇冊登記的數字相差甚遠,不但土地數量對不上,連帶戶籍人口也相差甚遠,按說立朝以七八十載,國運昌隆,人口與日俱增,賦稅應收連年增加才是,奈何一年不如一年?行走在田間地頭、鄉村野地,頂著驕陽烈日一尺一寸地測量計算,一老一少地上下盤問,原來鄉下的土地大多已被地主豪紳利用各種手段兼並;原來許多鄉親們早已破產,而愈加沉重的賦稅導致他們開始大量逃亡,而不作為的官吏為避免政績、名聲、升遷受損往往睜隻眼閉隻眼,致使黃冊失實、偽詐頗多,怪不得聽說五年前縣衙一場大火,整個戶房被付之一炬,看來這些數字都是後來編造的;原來地主豪紳、賢達文士占據大量田畝,但他們卻用各種手段少交或者不交稅賦,並利用經濟上的優勢籠絡收買構建政治上的優勢,也難怪朝廷的財政壓力愈演愈烈,隻能繼續向下加征稅賦,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很快子言的事必躬親被嚴厲製止,並受到縣令大人嚴厲訓斥,“太歲頭上動土,你不想活我還要仕途,必須停止一切清丈行為,按照官府現有黃冊施行,否則本官要你好看!”
麵對其他官員的沉默不語,書案前子言久久不能平靜,讓他在新編黃冊上簽押署名就給予推薦為官,簽署個鬼!自此縣衙內再也尋不見子言身影,唯有書案上那套疊放整整齊齊的縣衙配發的公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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