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大街上的熱鬨，近來國子監風氣亦更勝往昔，下轄國子學、太學、四門學、算學、書學及律學等各學博士競相設壇講學論道，期間不少名宿、大儒參與其中，可謂盛極一時，在此影響下，各科學子精研篤學之風大起，時常三五成群於休息時間或各類假期坐而論道、共同進步，一時間長安人文昌瑞、可見一斑。但這繁華之下卻隱隱流露著一股異樣之聲，它們看似持正守中、光大宏偉實則虛偽狡詐、包藏禍心；它們侃侃而談，聽來頗有道理，實則偷換概念、掩人耳目；它們信誓旦旦的豪言壯語，實則為一己之私、荼毒天下。但偏偏這些不負責任且居心險惡的話語卻在一群彆有用心之人特意散播、利用下漸漸地在長安城內各個階層傳播開來，上至達官顯貴下至文人士子幾乎莫有不知莫有不曉，以致官府秕政疊出，百姓莫不怨聲載道。
漫無目的來到務本坊附近，或許是剛剛散學，街上文人士子、學子監生如過江之鯽，此類碎言碎語竟然接連不斷，之前尚未注意但灌入耳中的越來越多，子言不由皺起眉頭細細想來，這一想竟驚出一身冷汗，當即邁開腳步向國子監走去。正好，自回到長安以來很久沒有拜見老師，趁此機會不妨問問緣由。
來到國子監，子言遞上名貼、說明來由後進入其中，身後突然傳來叫喊聲：“子言、子言兄，等等哈…”
回頭望去，竟是張子長、陸秉之和周允謙幾人，不等他開口，熟悉的聲音再次傳來：“你們瞧瞧，我說是他吧，你們還不信！”子長說著，帶幾人來到近前，指著子言道：“若不是今日得見，尚不知汝在長安，也不知會一聲，我等好儘地主之誼，莫不是藐藐乎不存心，相交數載，薄情若此啊！”
“你們幾個何時湊一起的，書院時尚未見諸位如此臭味相投，今日怎麼都轉了性呀！”
“依舊如此毒舌，我們的安大才子是一點未變啊！”周允謙笑嗬嗬看著子言道，
陸秉之立刻出來打圓場：“今日有緣相聚實乃幸甚之至，各位才子、財神，吾等就不要在此空耗時間，正事要緊呐！”
“正事兒？你們跟他湊一起能有啥正事兒？”
陸秉之解釋道：“聽說先生前幾日身體抱恙，恰好子長與允謙剛剛回到長安，便想著一起來看看老師！你這是…？”
子言摸摸鼻子略帶歉意道：“某也是來探望先生的。”發現子長似乎有話要問，當即催促道：“既如此，我們趕緊去吧！子長愣著乾嘛，快些走！”
循著門吏指引來到祭酒書房，然此地空無人影，幾人等候片刻方從當值攢典口中得知老師外出辦事，尚不知何時歸來。聽聞有大儒名宿開壇論道，左右無事，幾人欣然前往。來到前院彝倫堂，此時這裡已經人山人海、水潑不進，望著這副場景幾人一籌莫展，張子長卻是一點不慌，他環顧左右之後帶著幾人徑直來到後堂值房，找到當值門子表明身份、說明來意。
“爾等讀書人誠心向學，來此求學問道，吾等欽佩之至，監丞曾言：國子監乃學問之重地、思想之中樞，應有兼容並蓄、有教無類之胸懷！”隨之一揮手：“幾位難得來此，請這邊走！”
自後門進入彝倫堂，剛入座不久，一位清瘦老者走上講台。幾人抬頭，豁然發現登台之人竟是老師，當即正襟危坐，隨之那渾厚、鄭重的聲音傳來：
夫天行健，以精誠運四時；聖德昭，惟至正立人極。誠於人者必反照己心，誠於己者乃洞明物理，誠於物者終冥契天道——三階如璿璣相銜，君子持此心印，遂使意誠而物自正，物正則天下歸仁。
誠人非徒踐諾，實為礪心之砥。昔季劄解劍徐君塚樹，寒鋒映孤月，非畏人言，乃畏己心之玷。故《禮》雲“君子慎獨”，蓋人倫之信，皆自靈台方寸流出。心若澄潭，則萬影現真；意若蒙塵，雖咫尺難辨。此誠己之功，猶磨鏡複明也。
心鏡既明，乃可格萬物之性。神農嘗草於千峰，毒香入腸而知君臣佐使之宜；沈括察物於微末，懸針浮水而悟地磁指極之機。當其臨斷崖而誌愈篤，處甕牖而神愈清，蓋至誠所至，金石自啟玄關。昔朱子觀桃李榮枯，非目視其形，乃以赤心感四時消息，此“意誠而後物正”之真詮。
格物既透，則天道豁然。禹王執耒鍤看九山，非僅疏洪流，實以至誠調陰陽盈虛；管仲正鹽策均山海，豈獨計錙銖？乃以精誠衡萬物衰榮。觀其胼胝手足而江河順軌，權衡輕重而府庫充盈，知《易》所謂“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者，非賴權術，實赤心通乎造化樞機也。
故聖王經緯天下：心正則萬念歸仁，意誠則百工序理。周禮設泉府平準萬貨，非抑商賈，實導利源以養兆民；範公置義田贍養宗族，豈博虛名？乃推誠心以正人倫。昔張衡造地動儀，銅丸西墜而隴坻震訊立驗，非機巧之極，實至誠通乎八極之征。
今君子承道統，當持心鏡破私欲之障，秉格物參大化之工，懷天道正經綸之網。使農知天時，工究物性，商循義利，官守清明。則九鼎雖遷而誠樞永固，河嶽易形而至理長存。願懸心鏡朗乾坤，更引天鈞正六合——斯乃修身以正物，正物以平天下之大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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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學生執陶朱業，行於市井，持忠信以接人，秉至誠以待物。故雖婦孺童叟，未敢欺也；雖錙銖毫厘，必求實焉。然邇歲以來，貨真價實者日蹙，黠賈售劣貨而假惠以惑眾，更兼豪右操奇贏之術，竟致惡幣逐良幣之象。仆守天經而行人倫，當安所抉乎？”子長深施一禮，發問道。
“觀子之惑，實關世道升降之樞。昔者陶朱守己精誠，如蓮出淤；待物篤實，若玉韞石，其貴在以信立世，以誠格物。商道雖濁，守誠如砥，可立濁世。夫誠者，通神之舟，格物之圭。今子持忠信、秉精白，貨真即心真，價實乃德實。縱黠賈售偽如霾蔽日，然清輝終耀；雖豪右操贏似浪掀舟，而磐石不移。何也？人心有秤，天道無私。童叟無欺，則仁風播於閭巷；錙銖必信，必令義聲達於穹蒼。貨殖之衡，乃良知之衡；毫厘之實，乃天地之實。莫憂惡幣逐良，但恐己德不修！但使冰壺在襟，明月入懷，雖萬鎰在前，不改其度。金玉其質，終耀塵寰；清流雖曲，必歸滄海。勉之！”
“謝夫子，學生受教！”
“拜見夫子！學生兩入公門，亦曾參與刑名。所睹者，清操任事者十無一二，而蠹吏弄權、勾連豪右者滔滔皆是。小民蹙額，猶遭湯火之煎；白璧蒙塵，竟成豺狐之窟！昔聞‘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今魑魅充庭若此，吾輩青衿當何擇焉？”
夫子歎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然其終其一生，知其不可而為之。此非不智，乃其“誠”之至也——誠於道，故雖千萬人吾往矣；亦誠於己，故不枉道以殉人。今世雖濁，青衿之誌不可奪。當效法古之聖賢：內養至誠浩然之氣，外持明哲守身之智，懷仁民愛物之心，行守經達權之事。或如砥柱中流，力抗濁浪；或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或如薪火相傳，不絕斯文。但求俯仰無愧於天地，行藏不負此誠心。切記：“歲寒，然後知鬆柏之後凋也。”誠德之光，終能穿透黑暗，照亮人心，此乃君子立世不朽之價值。”望向這位學生，夫子再歎曰：“縱然世如濁浪滔滔，唯吾心清明澄淨，無論富貴貧賤當緊守正道！”
子言再次深施一禮道：“弟子再拜夫子，近聞流言蜂起，餘深察其弊，條陳四患：一曰假道德為乾戈，飾仁義為鋒刃，實戕善類而營私；二曰裂經籍以附邪說，曲聖言以售奸宄，偽托普世而陰逞其謀；三曰詆訾先哲，謗讟聖賢，飛短流長以熒惑黔首；四曰宵小構煽於朝野，挾士子以淩黎庶，包藏禍心而搖國本。凡此四者，皆蠹政害道之賊也，不可不察！”允謙、秉之震驚望著子言，心想這家夥不聲不響又乾了什麼出格事情，反觀張子長老神在在、輕搖折扇。
“嗬嗬…汝有此心，當真可貴！此事不必多慮，想必朝廷已有對策，但爾等自當恪守本心，持身如玉，守正不阿；效朱子格物之功，考諸三禮，質諸五經，窮理辨微，燭照幽詭；以仁心說，以學心聽，辟謠衛道；以士心係蒼生，以清議正乾坤，立身如砥，護民衛本。縱然陰霾千丈蔽，終見天心月一輪！爾等共勉之！”
堂內眾人聽罷，一同起身拜道：“拜謝夫子，吾等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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