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這座千年古都,此時彌漫著一種死氣沉沉的頹然。
雖然皇帝已經下令大臣向洛陽及周邊各縣分發藥物,但麵對這般疫病,終究有些杯水車薪。
往日裡熙攘的北城街道,如今隻剩下零星幾個縮著脖子匆匆而過的影子,就他娘的像是墳地裡飄出來的孤魂野鬼。
一輛嶄新的軺車,還是劉珩來洛陽前置辦的,此時在驛館門前停得有些歪歪斜斜,拉車的馬噴著帶沫的白氣。
景伯抖著手掀開車帷,一張老臉皺得像塊破抹布,眼淚都還沒擦乾淨。
劉珩看了一眼景伯,感覺自從自己醒來之後,這老頭臉就沒乾淨過,一把年紀了,跟著自己也真是受罪……等老子過了這個難關,一定帶著你老小子錦衣玉食,再給你娶個媳婦,快入土的人了,連個媳婦都沒有……也不知道這老小子這麼多年怎麼熬過來的?難不成每個深夜都獨自起航?
“侯爺……真……真要去啊?”
景伯聲音抖得不成調。
車內,劉珩斜著靠坐在鋪了錦墊的車廂壁上,原主這個小王八蛋還是會享受生活的,典型的封建地主階級。
他沒力氣回答景伯,隻從鼻腔裡擠出一個短促的氣音,算是回應。
身上那件侯爵朝服,寬大的袍袖罩著他那副快散架的骨頭,空空蕩蕩,透著一股子強撐門麵的滑稽。
“起……起行!”
景伯一跺腳,帶著哭腔朝車夫喊了一嗓子,自己也手腳並用地爬上車軾。
軺車吱吱呀呀,碾過空曠的長街,朝著皇城宮闕駛去,每一次顛簸都讓劉珩異常懷念前世的小轎車,果然馬車這種舊社會的破玩意,裝飾的再奢華也不如新時代的產物舒適啊……
……
宮門前開闊的廣場上,兩隊披甲執戟的衛士立在原地,劉珩掀開簾子看了眼,穿這麼厚的甲杵在這兒,這幫beyond不累嗎?
車在宮門前停下。巍峨的公車門緊閉著,而在宮門右側,那象征著天家“虛心納諫”顏麵的地方,矗立著一麵巨大的皮鼓。
鼓身旁邊懸掛著一根嬰兒手臂粗的鼓槌。鼓前丈許之地,鋪著一塊磨損嚴重的青石板。
敢諫之鼓!
劉珩的目光死死釘在那麵鼓,呼吸驟然急促起來,他知道,那青石板,就是敲鼓者先領三十笞的地方!三十下!
以他現在的身子骨,三十下笞刑,和直接杖斃沒什麼區彆!
劉珩突然有點慫了……
“侯爺……”
景伯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想去攙扶,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
劉珩沒看他,這種時候,如果能來根煙,一定很有感覺吧……
隨後劉珩深深吸了一口初春微寒的空氣,嗆得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嘴角又冒出沫子了,真他娘的不體麵!
他用儘全身力氣,推開虛掩的車門,幾乎是滾落下來,踉蹌了幾步才勉強站穩。
這一下,立刻引來了宮門衛士警惕的目光。
劉珩無視那些目光,也顧不上什麼侯爵威儀。他佝僂著腰,一步,一步,拖著重重的雙腿,朝著那麵敢諫鼓,朝著那塊冰冷的青石板挪了過去。
“站住!宮禁重地!閒雜人等速退!”
一個隊率模樣的衛士按著腰刀,厲聲喝道,語氣冰冷,帶著毫不掩飾的驅趕意味。
顯然,這是把劉珩當成了某個失心瘋的流民。
劉珩腳步未停,喉嚨裡嗬嗬作響,終於挪到了那塊青石板前。他抬起頭,灰敗的臉上扯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大漢……陽武侯……劉珩,…”
他喘了口氣:“奉旨……入宮麵聖……兼……鳴冤……告禦狀……敲……敢諫鼓!”
“陽武侯?”
那隊率明顯愣了一下,頭盔下的眼神銳利地掃過劉珩身上那件明顯不合身、卻製式無誤的玄色深衣,又落在他那張病鬼般灰敗的臉上。一絲狐疑和不易察覺的輕蔑閃過。
這是侯爺?沒聽過洛陽有這麼一號侯爺啊?馬車倒是挺有排麵,但是這麼個肺癆鬼,病成這鬼樣子來告禦狀?還敲敢諫鼓?找死麼?不會是偷的衣服車馬吧?
“侯爺。”
隊率的語氣稍微收斂了點,但依舊公事公辦,雖然懷疑此人的身份,不過自己也沒有證據,更何況依照規距,敢諫鼓確實誰都能敲。
隨即便透著股生硬的冷漠:“敲敢諫鼓,需先受三十笞,此乃祖製。你……確定要敲?”
他上下打量著劉珩,那眼神分明在說:您這身子骨,三下都夠嗆,死在這兒可沒人幫你伸冤,萬一是假扮的侯爺,您老人家的九族都得陪著你下去!
“敲!”
劉珩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斬釘截鐵。
他不再看那隊率,目光越過他,死死盯著那麵巨鼓,深呼吸,不怕不怕!
隊率眼神一冷,不再廢話。如果真是哪位熟悉的侯爺,借自己三個膽也不敢下令杖笞,不過這小子身份存疑,指不定打死在這兒以後,真侯爺找來了還能撈個杖斃逆賊的功勞!
隨即不再猶豫,隻見他一揮手:“來人!行刑!笞三十!”
兩名如狼似虎的衛士應聲上前。一人手裡拎著一根油光發亮的硬木笞杖,另一人則上前一步,猛地按住劉珩的肩膀,將他粗暴地按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粗糙的石板硌著骨頭,劉珩悶哼一聲,眼前陣陣發黑。他死死咬住牙關,雙手扒拉著石板縫隙,準備迎接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啪——!”
第一杖,帶著淩厲的風聲,狠狠抽在他單薄的後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