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晨霧裹著檀香,從青龍寺的飛簷漫向朱雀大街。近一個月來,這座隋代古刹的僧人仿佛成了權貴府邸的常客,朱紅色的僧袍在曲江池畔的畫舫與平康坊的酒肆間穿梭,念珠碰撞的脆響裡,總夾雜著幾句"因果報應"的低語。
易林站在京兆府的角樓上,望著一隊僧人走進張皇後的外戚府邸。領頭的不空法師披著紫羅袈裟,手中錫杖的金環在陽光下閃著刺目的光。昨夜夜影衛遞來的密報還在袖中發燙:青龍寺近三個月接收的"布施",足夠買下長安西市的半條街,其中六成來自嶺南宋家的商號。
"大人,城南的流民開始焚香求雨了。"琉璃從角樓的陰影裡走出,綠裙上沾著草葉的露水。她淩晨剛從終南山回來,帶回的消息比密報更令人心驚——終南山的道觀被流民圍攻,隻因有人說"道士擋了龍神的路",而散布這話的,正是青龍寺的俗家弟子。
易林的指尖在城磚上劃出深深的刻痕。江南的旱災已持續兩月,稻田龜裂如蛛網,災民開始往關中遷徙。宋家趁機讓僧人在街頭巷尾散布流言,說這是上天對均田令的懲戒,"奪世家之田,違祖宗之法,焉能不降災?"
"去青龍寺走一趟。"易林轉身下樓,腰間的橫刀撞在石階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要親眼看看,這座號稱"護國伽藍"的寺院,究竟藏著多少見不得光的勾當。
青龍寺的山門內,香火鼎盛得反常。香客中既有佩金魚袋的官員,也有穿著綢緞的商人,他們往功德箱裡投擲的銅錢,多得幾乎要溢出來。易林注意到,負責登記布施的僧人對嶺南口音的香客格外殷勤,登記冊上"宋記鹽行潮州船坊"的名字密密麻麻。
"這位檀越麵生得很。"一個小沙彌捧著功德簿上前,目光在易林的銀袍上打了個轉。不遠處的經堂裡,不空法師正在宣講《金剛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的經文,被他念得陰陽怪氣,仿佛在暗指新政的虛妄。
易林往功德箱裡投了枚銅錢,指尖故意蹭過箱口的銅環——那上麵刻著朵木棉花,正是嶺南宋家的標記。"法師講的因果,不知是現世報,還是來世報?"他聲音不大,卻恰好讓周圍的香客聽見,"若說奪田遭災,那宋家占了嶺南半數鹽田,為何不見報應?"
經堂裡的宣講突然停了。不空法師掀開簾子走出,高鼻深目的臉上堆著假笑:"施主說笑了。因果循環,自有定數。"他合十的手指間,露出一枚碩大的珍珠戒指——那是南海特產的珠貝所製,尋常僧人絕無可能擁有。
易林盯著那枚戒指,忽然笑了:"法師若真信因果,就該知道"貪嗔癡"是三毒。青龍寺的田產,比京兆府的官田還多,這算不算貪?"
不空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施主出言不遜,莫非是來尋釁滋事?"寺門外突然湧進數十名持棍的武僧,袈裟下露出結實的肌肉——這些人根本不是僧人,而是宋家豢養的打手。
"不敢。"易林後退半步,指尖按在刀柄上,"隻是近日江南災民流離失所,寺裡卻有閒錢購置良田,未免讓人寒心。"他轉身往外走,聲音傳遍整個寺院,"聽說陛下要在大明宮設壇祈雨,不知法師敢不敢去當眾講講因果?"
三日後的大明宮紫宸殿,被臨時改造成了辯論場。東側擺著佛龕,西側設著道壇,朝臣們分列兩側,空氣中彌漫著檀香與艾草的混合氣味。李璵坐在正中的禦座上,臉色凝重——他既信佛,又崇道,這場辯論,實則是被逼到了牆角。
不空法師率先開講,他引用《楞嚴經》的"一切眾生,從無始來,迷己為物,失於本心",將江南旱災歸咎於"人心貪婪,強奪私產",話裡話外都在影射易林的均田令。"若想天降甘霖,需先歸還世家田產,齋戒三月謝罪。"他說這話時,眼角瞟向張皇後的兄長張鎰,後者偷偷豎了個大拇指。
朝臣們竊竊私語,不少世家出身的官員頻頻點頭。度支司的小吏甚至算出,若真要歸還田產,朝廷至少要損失兩百萬貫賦稅,但他們更怕的是"觸怒上天"。
"一派胡言!"西側的道壇上傳來清朗的聲音。道教上清派宗師司馬承禎拄著桃木杖站起身,雪白的胡須在晨光裡泛著銀光。這位曾為玄宗講解《道德經》的高道,此刻雖已年過八旬,目光卻銳利如鷹,"《道德經》有雲:"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災無常,何來因果?"
他走到殿中央,桃木杖在青磚上一頓:"隋末天下大亂,餓殍遍野,難道是因為百姓奪了楊家的江山?貞觀年間風調雨順,莫非是因為太宗皇帝縱容世家兼並土地?"一連串的反問讓不空法師臉色發白。
司馬承禎繼續說道:"江南旱災,是因為河渠失修,官吏貪墨治水款項!去年冬,江南道觀察使將三十萬貫治河錢挪去蓋私宅,這事法師知道嗎?"他從袖中取出一卷賬冊,正是夜影衛從江南抄來的貪腐記錄,"與其空談因果,不如嚴查吏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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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空法師強自鎮定:"道長這是本末倒置。官吏貪墨也是因,天降旱災是果,皆由新政擾動人心所致。"
"哦?"易林突然開口,"那青龍寺去年用"功德錢"放高利貸,盤剝了京兆府百戶農民,這又是什麼因?"他朝殿門揮手,琉璃捧著十幾個賬簿走進來,賬本上的朱印赫然是青龍寺的寺印。
"這些是從青龍寺地窖搜出的。"琉璃將賬簿攤在禦案前,"宋家長子宋明軒去年捐贈的十萬貫,並非用於修繕寺院,而是購置了長安周邊的兩千畝良田,再租給流民,收取五成地租。"她翻到其中一頁,上麵的數字觸目驚心,"這裡還有向宋家鹽商放貸的記錄,月息五分,比官府的高利貸還狠!"
滿朝嘩然。李璵抓起一本賬簿,手指在"宋明軒十萬貫良田兩千畝"的字樣上顫抖。這些數字加起來,確實夠買下半個長安的寺院——而青龍寺的僧人,竟用這些不義之財穿著紫羅袈裟,戴著珍珠戒指,在朝堂上宣講"因果報應"!
"不空!"皇帝的怒吼震得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你還有何話可說?"
不空法師癱倒在地,佛珠散落一地。他身後的幾名僧人慌忙跪地,供出宋家如何利用青龍寺洗錢、藏匿土地,甚至通過寺院傳遞密信。原來宋家不僅想借宗教乾預朝政,更想將青龍寺變成嶺南勢力在長安的據點。
李璵當即下令:"查封青龍寺,將不空及其黨羽交刑部審訊!"他轉向司馬承禎,語氣緩和了些,"道長說得對,天災源於人禍。即日起,嚴查全國寺院的土地與財產,凡依附世家逃避賦稅者,一律充公!"
這場禦前辯論的餘波,席卷了整個大唐。禦史台的官員們帶著賬房先生,查封了長安城內三十餘座寺院的倉庫,從大慈恩寺的地窖裡搜出的地契,竟能從朱雀大街鋪到曲江池。其中不少寺院都與世家有關聯,法門寺依附於京兆韋家,興善寺則是河東裴家的"功德院"。
易林趁機奏請頒布《僧道納稅令》,規定:"凡僧道擁有的土地超過二十畝、商鋪超過兩間者,需按律繳納賦稅;寺院放貸利息不得超過月息一分,違者嚴懲。"為了平衡佛道,他特意加上"道觀一體遵行",但道教本就不如佛教富庶,此舉實則主要打擊佛教勢力。
詔令頒布那日,江南突然降下甘霖。災民們在雨中歡呼雀躍,再也沒人相信"均田令觸怒神靈"的鬼話。戶部侍郎拿著新算的賬目跑進紫宸殿,笑得合不攏嘴:"陛下!僅長安周邊的寺院,就查出隱田五千畝,商鋪百餘間,按律納稅後,國庫每年可增收三十萬貫!"
李璵望著窗外的雨簾,忽然對易林道:"看來真正的因果,是民心向背。"他頓了頓,補充道,"宋家借宗教生事,這筆賬也該算了。"
易林躬身領旨,心中卻清楚,這場佛道之爭遠未結束。但至少此刻,那些披著宗教外衣的陰謀被撕開了口子,而朝廷的錢袋子,又鼓了幾分。
暮色降臨時,琉璃在皇城根下等著易林。遠處的青龍寺已被神策軍接管,僧人們被押解出來的身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司馬道長說,道法自然,不與人爭。"她遞給易林一塊剛買的胡餅,"可這次,他卻爭得很凶。"
易林咬了口胡餅,餅屑落在銀袍上:"因為他爭的不是佛道高低,是天下蒼生。"他望著雨後的長安城,炊煙從千家萬戶升起,與寺院的殘香漸漸融合,"下一場,該輪到宗室了。"
夜風帶著渭水的濕氣吹來,吹動兩人的衣袍。遠處的鐘樓敲響了暮鼓,一聲聲回蕩在街巷裡,像是在為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又畫上了一個逗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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