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的夜色像一塊浸透了墨汁的絨布,沉甸甸地壓在城牆上。火把的光在垛口間跳躍,將秦鋒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布滿彈痕的青磚上,像一條蟄伏的猛獸。他蹲在陰影裡,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炸藥包外層的麻繩——這些用楠竹筒封裝的黑色火藥,是易林讓人特製的"禮物",每個都填著三斤提純過的硝石,足以炸塌半座城樓。
"將軍,都準備好了。"老兵王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粗糲的沙啞。他剛檢查完最後一匹戰馬的馬蹄,布條裹得嚴嚴實實,踩在青石板上隻能聽見細微的"沙沙"聲,像春蠶啃食桑葉。
秦鋒點點頭,從懷裡掏出塊乾餅,掰成兩半遞給王虎。餅渣掉在甲胄上,他卻顧不上拍——注意力全在關外三裡處的那片燈火上。河東軍的大營像一頭攤開的巨鱷,帳篷的輪廓在夜色裡此起彼伏,中軍帳的狼頭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旗杆頂端的燈籠是整個營地最亮的點。
"再給弟兄們說一遍規矩。"秦鋒的聲音壓得極低,隻有身邊的十名隊正能聽見,"進營後直奔西北角的糧草庫,用炸藥包炸掉主倉就行,彆貪多。左翼是騎兵營,那裡的馬最敏感,千萬彆靠近;右翼是步卒帳,他們輪值換崗勤,撞見了彆戀戰,往東南方向撤。"
他用匕首在地上劃出簡易地圖,刀尖戳在代表糧草庫的位置:"趙勇探過,這裡的柵欄是鬆木做的,年久失修,用刀就能劈開。守衛看著多,其實都是些老弱病殘,是安守忠故意擺出來的樣子。"
趙勇從陰影裡鑽出來,臉上還沾著偽裝用的泥巴,隻有一口白牙在暗處發亮。他展開用油布裹著的地圖,上麵用朱砂標著密密麻麻的紅點:"將軍您看,這是巡邏隊換崗的路線,每刻鐘一隊,從西南角繞到東北角,咱們正好可以從中間的夾縫穿過去。"他指著地圖上的空白處,"這裡是片草料堆,能藏下咱們三百人,等巡邏隊過去,咱們就從這兒摸進糧草庫。"
秦鋒的指尖在草料堆的位置停頓:"確定沒埋伏?"
"放心,"趙勇拍著胸脯,甲片碰撞的輕響被他迅速按住,"下午我扮成拾糞的老農,在附近蹲了兩個時辰,連他們哨兵打盹的規律都摸清楚了。有個哨兵還跟我抱怨,說安守忠把精銳都調到前營了,留他們看糧草庫是瞧不起人。"
周圍的士兵們低低地笑起來,緊張的氣氛消散了些。秦鋒卻沒笑,他知道越是看起來容易的任務,越可能藏著陷阱。去年在淮南,他們就是因為輕信了"敵軍防守空虛"的情報,結果中了埋伏,損失了半個營的弟兄。
"王虎,帶第一隊負責破柵欄;趙勇,第二隊跟我炸糧倉;剩下的人由張魁帶領,守住退路,見信號就撤。"秦鋒的聲音重新變得冷峻,"記住,隻許用刀,不許開槍,除非萬不得已。"
他剛說完,城牆下突然傳來輕微的衣袂破風聲。眾人瞬間握緊刀柄,卻見幾道黑影順著繩索滑下來,動作輕得像夜鳥。為首的那人落地時踉蹌了一下,綠裙的一角在火把下閃過——是琉璃。
"易大人讓我來送這個。"琉璃的聲音比夜風還輕,她解下腰間的銅筒遞給秦鋒,筒身冰涼,刻著細密的防滑紋,"這是改良過的信號彈,能升空百丈,炸開是綠色的煙,咱們的人在南岸看見就會開炮掩護。"
秦鋒掂了掂信號筒,重量比普通的要沉:"曳落河的情況摸清了?"
"摸清楚了,"琉璃的目光掃過士兵們緊繃的臉,"大約五百人,就駐紮在糧草庫東側的帳篷裡,都是安守忠的親衛,裝備比普通騎兵好得多,每人腰間都掛著兩柄彎刀。"她湊近秦鋒,聲音壓得更低,"易大人說,不到萬不得已,彆跟他們硬碰硬,咱們的目的是糧倉,不是殺人。"
秦鋒點頭,將信號筒係在腰間:"告訴大人,我明白輕重。"他轉身對士兵們打了個手勢,三百人立刻分成三隊,像融入墨色的水滴,悄無聲息地滑下城牆,潛入關外的密林。
樹葉在腳下發出細碎的聲響,被風一吹就散了。秦鋒走在最前麵,手裡的短刀撥開擋路的荊棘,刀刃上的寒光與星光交錯。他能聞到空氣中越來越濃的馬糞味——離河東軍大營越來越近了。
此時的河東軍大營裡,安守忠正對著沙盤發脾氣。白天的炮擊讓他損失了三千騎兵,連最精銳的"曳落河"都折了百餘人,此刻帳內的燭火映著他猙獰的臉,像廟裡怒目圓睜的金剛。
"廢物!都是廢物!"他一腳踹翻案幾,鎏金酒壺在地上滾出老遠,酒液濺在地圖上,暈開深色的痕跡,"連唐軍的炮位都摸不清,還敢說自己是百戰餘生的老兵?"
帳外的親兵噤若寒蟬,沒人敢出聲。他們都知道,這位將軍發起火來是會殺人的——早上就有個斥候因為回報"唐軍動向不明",被他親手砍了腦袋,掛在營門口示眾。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去把投石機營的校尉給我叫來!"安守忠的吼聲震得帳頂的灰塵簌簌落下,"告訴那個老東西,明天天亮前,我要看到潼關的城牆塌掉一半!要是辦不到,我就把他的投石機拆了,讓他自己扛著石頭去砸!"
親兵領命而去,靴底在地上拖出長長的聲響。沒人注意到,帳外三十步遠的草料堆後,有雙眼睛正透過縫隙觀察著這一切——是趙勇留下的暗哨,負責監視中軍帳的動靜。
暗哨看見安守忠的親兵急匆匆地奔向投石機營,心裡咯噔一下。他知道投石機的厲害,那些巨石要是砸在城牆上,就算有佛郎機炮也擋不住。他悄悄往後退,準備把消息傳給秦鋒,卻不小心碰掉了腳邊的陶罐。
"誰在那裡?"帳外的哨兵厲聲喝問,長矛立刻對準了草料堆。
暗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緊了腰間的短刀。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巡邏隊的腳步聲,哨兵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他趁機像狸貓般鑽進更深的黑暗,朝著秦鋒他們的方向狂奔。
密林裡,秦鋒正帶領士兵們向河東軍大營靠近。潮濕的空氣裡混雜著馬汗和劣質酒的味道,越來越濃。他示意隊伍停下,側耳傾聽——除了風吹樹葉的聲音,還有隱約的猜拳聲和骰子落地的脆響。
"看來趙勇說得沒錯,守衛確實鬆懈。"王虎低聲道,眼裡閃過一絲興奮。
秦鋒卻皺起眉頭:"太鬆懈了,反而不對勁。"他想起易林常說的話:"當敵人看起來像傻瓜時,你最好先想想自己是不是傻瓜。"
他剛要下令放慢速度,就見暗哨從樹後衝出來,臉色蒼白:"將軍,不好了!安守忠要讓投石機營明天天亮前砸塌城牆!"
這個消息像塊石頭投進平靜的湖麵。士兵們的臉色瞬間變了——要是城牆被砸塌,彆說夜襲,明天能不能守住潼關都是個問題。
"加速行動!"秦鋒當機立斷,"炸完糧倉,順便去攪了投石機營!"
趙勇想阻攔:"將軍,這樣太冒險了,咱們的人不夠..."
"沒什麼不夠的,"秦鋒的目光變得銳利,"越是冒險,越能出其不意。"他轉頭對暗哨,"投石機營在哪個位置?"
暗哨在地上畫出草圖:"就在糧草庫西側,離咱們不到一裡地,有二十架投石機,守衛不多。"
秦鋒的手指在草圖上快速移動,一個新的計劃在他腦中成型:"趙勇,你帶一百人去炸投石機,動作要快,得手後立刻發信號;我帶兩百人去炸糧倉,完事就去接應你。"他看了眼天色,"三更天動手,現在還有半個時辰,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