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西側的防線在暮色中像條瀕死的巨蟒,被大食騎兵撕開的缺口不斷滲血。王小石頭趴在斷牆後,嘴裡灌滿了沙土和血腥味。他的火槍早就沒了彈藥,槍管被阿拉伯彎刀劈出三道深痕,此刻隻能攥著半塊磚頭,眼睜睜看著那些戴白頭巾的騎兵在防線內肆意衝殺。
“石頭!往這邊挪!”老兵周鐵牛的吼聲從左側傳來,他的胳膊被箭射穿,卻用腰帶將斷槍綁在手腕上,當作短矛揮舞。三個大食騎兵正圍著他廝殺,彎刀劈砍的脆響像啄木鳥在啄樹,每一刀都帶著風聲。
王小石頭連滾帶爬地衝過去,用磚頭狠狠砸向一個騎兵的馬頭。那戰馬痛得人立而起,將騎手甩在地上。周鐵牛趁機用斷槍刺穿了他的咽喉,血噴在兩人臉上,滾燙得像剛出鍋的粥。
“謝了,小子。”周鐵牛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顆門牙的嘴,下一秒卻突然僵住——一柄彎刀從他胸前穿出,帶著血珠的刀尖在夕陽下閃著冷光。
王小石頭眼睜睜看著周鐵牛倒下,眼睛瞪得滾圓,仿佛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那個偷襲的大食騎兵拔出彎刀,白色頭巾上濺著周鐵牛的血,對著他發出意義不明的嘶吼,聲音像被踩住尾巴的野狗。
“我操你姥姥!”王小石頭瘋了似的撲上去,抱住騎兵的腿將他拽下馬。兩人在地上翻滾,他死死咬住對方的耳朵,直到滿嘴都是血腥味,才感覺到對方的動作漸漸停止。
他爬起來時,發現自己手裡還攥著半隻血淋淋的耳朵。西側防線的缺口已經擴大到三丈寬,大食騎兵像黑色的潮水,源源不斷地湧進來。他們的戰術詭異得讓人頭皮發麻——時而分散成數十個小股,用騎射襲擾唐軍的補給線;時而又突然聚攏成密集陣形,用彎刀組成的鐵牆衝擊薄弱點。
“保持陣型!彆亂!”秦鋒的吼聲在混亂中格外刺耳。他的鎧甲被劈開一道口子,露出裡麵滲血的皮肉,卻依舊揮舞著陌刀,將衝在最前麵的騎兵連人帶馬劈成兩半。他身後的三百名太行軍士兵組成人牆,用長槍和盾牌抵擋著潮水般的進攻,陣型卻在不斷後退,每一步都踩著同伴的屍體。
一個戴著銅盔的大食百夫長注意到秦鋒的位置,突然吹響了牛角號。二十名騎兵脫離主戰場,像支毒箭射向秦鋒的側翼。他們的阿拉伯彎刀在暮色中連成一片銀光,精準地劈砍長槍的槍杆,瞬間撕開一道口子。
“攔住他們!”秦鋒的陌刀舞得像團旋風,卻擋不住四麵八方湧來的彎刀。一名騎兵的彎刀擦著他的脖頸劃過,帶起一串血珠。他反手一刀劈開對方的頭顱,卻感覺後背一陣劇痛——另一柄彎刀已經刺穿了他的鎧甲。
“將軍!”親兵嘶吼著撲上來,用身體擋住後續的攻擊。秦鋒捂著流血的後背,看著那道被撕開的口子越來越大,突然從懷裡掏出牛角號,用儘全身力氣吹響。
蒼涼的號聲在山穀間回蕩,像瀕死者的哀鳴。
……
主城樓上的號角聲剛落,易林就感覺心臟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他舉著望遠鏡,鏡片裡的景象讓他瞳孔驟縮——西側防線的缺口處,大食騎兵已經撕開三道口子,秦鋒的親衛正在用身體封堵,卻像投入洪流的石子,瞬間被吞沒。
“怎麼回事?預備隊呢?”易林的吼聲震得簷角的銅鈴叮當作響。半個時辰前,他剛下令讓新補充的兩千新兵去支援西側,此刻卻連個人影都沒見到。
傳令兵臉色慘白地跪倒在地:“大人,預備隊……預備隊在半路被小股騎兵衝散了!他們大多是剛抓來的壯丁,連槍都不會使,一見到騎兵就潰散了!”
易林一腳踹翻案幾,地圖和筆墨散落一地。他衝到垛口邊,看見遠處的土坡後,果然有零星的唐軍士兵在潰逃,後麵跟著追殺的大食騎兵。那些新兵的武器扔得滿地都是,甚至還有人穿著草鞋,顯然沒經過任何訓練。
“廢物!一群廢物!”易林的拳頭砸在城磚上,指節滲出血來。他知道這些新兵是朝廷強征來的農夫,本該經過三個月訓練才能上戰場,卻被急功近利的戶部侍郎強行送到前線,此刻成了潰逃的導火索。
西側的火光越來越亮,隱約能聽到阿拉伯語的歡呼。李晟的火槍營還被牽製在隘口,佛郎機炮的炮彈也所剩無幾。易林突然想起庫房裡還有二十箱備用火藥,那是準備用來炸毀城門的,此刻卻成了唯一的希望。
“傳我命令!”易林轉身對身邊的侍衛長說,“讓工兵營把所有備用火藥搬到西側城牆,用投石機扔出去!就算炸不死人,也要擋住他們的衝鋒!”
侍衛長剛要領命,就見一名渾身是血的斥候從樓梯上滾下來,甲胄上的狼頭標記被血汙覆蓋——那是秦鋒的親衛。“大人!秦將軍讓我們……讓我們死守半個時辰!他說……他說隻要撐過半個時辰,回紇援軍就該到了!”
易林扶住搖搖欲墜的斥候,他的小腹插著一柄斷箭,嘴裡不斷湧出鮮血:“秦將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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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候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咳出一口血,頭歪在易林懷裡,再也沒了聲息。
城樓下的廝殺聲越來越近。易林望著西側不斷擴大的火光,突然抓起鼓槌,大步走向城樓中央的戰鼓。那麵牛皮戰鼓是貞觀年間流傳下來的,鼓皮上還留著安史之亂時的刀痕。
“咚!咚!咚!”沉重的鼓聲在山穀間回蕩,像驚雷滾過曠野。正在潰逃的唐軍士兵聽到鼓聲,腳步下意識地停頓。秦鋒的親衛們聽到鼓聲,突然爆發出震天的呐喊,用身體組成人牆,硬生生擋住了大食騎兵的又一次衝鋒。
易林的手臂越來越沉,鼓槌上的布條被汗水浸透,卻依舊機械地揮舞著。他知道這鼓聲不僅是給士兵們聽的,也是給自己聽的——隻要鼓聲不停,希望就還在。
……
“琉璃!”易林的吼聲穿透鼓聲,“備馬!”
琉璃的身影從箭樓後閃出,綠裙上沾著塵土,顯然剛從傷兵營回來。“大人要親自去西側?”她的聲音帶著擔憂,手裡已經牽來了易林的白馬。
“我去沒用。”易林的鼓點絲毫未亂,“你去!帶著我的令牌,去催回紇援軍!告訴骨力裴羅,隻要他能在半個時辰內趕到,潼關的戰利品分他一半,我再奏請陛下,把河西的馬場給他!”
琉璃的眼睛瞬間紅了:“那些都是大唐的……”
“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易林的鼓槌重重砸在鼓上,“告訴骨力裴羅,再不來,他連屍體都撿不到!”
他從腰間解下鎏金令牌,上麵刻著“便宜行事”四個大字——這是李亨也就是皇帝李璵,親賜的信物,能調動邊鎮的所有軍隊。“拿著它,用最快的速度去!”
琉璃接過令牌,翻身上了烏騅馬。這匹西域寶馬是骨力裴羅去年送來的禮物,此刻四蹄刨地,顯然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焦急。“大人保重!”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調轉馬頭衝下城樓。
綠裙的身影在暮色中越來越小,很快消失在通往回紇援軍方向的官道上。易林望著她消失的方向,握緊了鼓槌。他知道,琉璃不僅是去催援軍,更是在賭——賭骨力裴羅的貪婪能戰勝他的謹慎。
西側防線的情況越來越危急。秦鋒的親衛已經不足百人,他們退守到最後一道土坡,用石塊和斷槍組成臨時防線。大食騎兵的衝鋒卻一次比一次猛烈,百夫長的銅盔在人群中格外顯眼,顯然想用秦鋒的首級來鼓舞士氣。
“將軍!火藥來了!”工兵營的校尉帶著人衝上來,將二十箱火藥堆在土坡後。這些用桐油密封的火藥箱在暮色中像塊塊沉默的石頭。
秦鋒看著那些火藥,突然露出一絲決絕的笑容:“都打開!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