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的晨霧還沒散儘,南大街的十字路口就傳來了磚石碰撞的悶響。安慶緒的親兵們正用鑿子撬起鋪路的青石板,混雜著黃土和碎石,砌成一道丈高的石牆。鐵錘敲擊鏨子的聲音在空蕩的街巷裡回蕩,像在給這座古都敲喪鐘。
“快點!都給我快點!”監工的千夫長用鞭子抽打著民夫,他的甲胄上還掛著搶來的玉佩,在晨光裡閃著油膩的光,“太陽落山前必須封死所有路口,隻留通往城牆的道!”
民夫們佝僂著背,把沉重的石塊搬到路口。有個白發老漢腳下一滑,石塊砸在腳背上,疼得他滿地打滾,卻被千夫長一腳踹翻:“裝死?拖到城牆根下填溝!”
兩個士兵架起老漢就走,他的慘叫聲在街巷裡回蕩,驚飛了簷下的麻雀。圍觀的百姓們縮在門後,透過門縫看著這一幕,沒人敢出聲——昨天有個秀才出麵勸阻,被當場割了舌頭,屍體就掛在街口的槐樹上。
王二柱站在鐵匠鋪門口,看著石牆一點點長高,把通往西大街的路徹底堵死。他的鐵匠鋪開了二十年,打的農具能從洛陽排到偃師,如今卻隻能眼睜睜看著生路被磚石封死。鋪子裡的鐵砧還熱著,昨晚趕工的箭頭堆在牆角,閃著冷光。
“爹,我去給你送窩頭。”十歲的兒子小石頭從裡屋跑出來,懷裡揣著個布包,裡麵是娘用最後一點麵做的窩頭。
王二柱的心猛地一揪,抓住兒子的胳膊:“彆去!外麵有兵!”
“可你還沒吃飯……”小石頭的眼睛裡閃著擔憂,他知道爹從昨天起就沒吃過東西,打鐵的力氣都快沒了。
王二柱剛想再說什麼,巷口的士兵就衝了進來:“鐵匠!出來!將軍要五十支箭,天黑前交貨!”
他被押走時,回頭看了一眼兒子,小石頭正躲在門後,偷偷把窩頭往懷裡塞,眼睛裡含著淚。王二柱的心像被鐵鉗夾住,卻隻能被士兵推著往前走,鐵砧的聲音越來越遠,最後被石牆後的慘叫聲淹沒。
……
鐵匠鋪被征用後,成了臨時軍械坊。王二柱和其他五個鐵匠被鐵鏈鎖在鐵砧上,日夜不停地鍛造箭頭。監工的士兵拿著鞭子,誰慢了就抽誰,鐵砧上的火星濺在他們身上,燙出一個個水泡,卻沒人敢停。
“快點!沒吃飯嗎?”士兵的鞭子抽在王二柱背上,他剛想彎腰撿掉落的鐵鉗,就被抽得一個踉蹌,鐵鏈勒得手腕生疼。
他的目光越過石牆,能看到自家鋪子的屋簷,心裡惦記著兒子和臥病在床的妻子。三天前妻子咳血,郎中說需要川貝,可現在彆說藥材,連口乾淨水都難尋。
“爹!”
熟悉的聲音讓王二柱猛地抬頭,隻見小石頭從石牆的縫隙裡鑽了進來,懷裡的布包鼓鼓的。孩子顯然是偷偷跑來的,褲腿被劃開了道口子,滲著血。
“你來乾什麼!快走!”王二柱急得大吼,想推開兒子,卻被鐵鏈鎖住動彈不得。
小石頭沒聽,踮著腳把布包塞過來:“娘讓我給你送窩頭……”
布包剛遞到王二柱手裡,就被監工的士兵發現。那士兵一把奪過窩頭,狠狠摔在地上,用軍靴反複碾踩,金黃的窩頭瞬間變成混著泥土的爛泥。
“小兔崽子,找死!”士兵的佩刀突然架在小石頭脖子上,刀刃冰涼,“誰讓你進來的?是不是想給唐軍報信?”
“放開我兒子!”王二柱像瘋了一樣掙紮,鐵鏈在鐵砧上拉出刺耳的聲響,手腕被磨得血肉模糊,“他隻是個孩子!”
“孩子?”士兵冷笑一聲,刀尖在小石頭臉上劃了道血痕,“這年頭,孩子也能當奸細!”
小石頭嚇得渾身發抖,卻死死盯著士兵:“你壞蛋!我爹是好人!”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士兵,他抬腳就踹向王二柱,卻被突然衝出來的百姓攔住。有個賣豆腐的老漢撲上來抱住士兵的腿,哭喊著:“他是我孫子!要殺就殺我!”
混亂中,小石頭趁機咬了士兵一口,轉身就跑。士兵的怒吼和百姓的哭喊混在一起,王二柱看著兒子消失在巷口,突然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被綁在鐵砧上,旁邊多了根木樁——賣豆腐的老漢被吊在上麵,已經沒了氣息。士兵們還在毆打圍觀的百姓,磚石封死的街巷裡,絕望像瘟疫一樣蔓延。
……
洛陽宮城的偏殿裡,安慶緒的親信們正忙著打包金銀。幾個錦盒敞開著,裡麵的珍珠滾落在地,與散落的奏章混在一起,像場荒誕的鬨劇。安慶緒的次子安慶和指揮著手下,把搶來的古玩字畫往馬車上搬,嘴角的笑意藏不住——這些東西足夠他在江南逍遙半生。
“動作快點!”安慶和踢了一腳慢吞吞的親兵,“唐軍說不定明天就進城了,誰耽誤了時間,彆怪我不客氣!”
親兵們敢怒不敢言,抱著沉重的金佛往門外挪。其中一個不小心摔了一跤,鎏金的佛像磕掉了耳朵,安慶和立刻拔出刀:“廢物!連個佛像都抱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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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閃過,親兵的慘叫在殿內回蕩。其他士兵嚇得臉色慘白,搬東西的動作更快了,卻沒人敢去扶地上的屍體。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城牆上的普通士兵。他們蜷縮在箭樓裡,用搶來的酒壺暖手,談論著何時才能換崗。有個年輕士兵拿出塊玉佩,那是從百姓家裡搶來的,想跟夥夫換兩個窩頭。
“這玉成色不錯,”夥夫掂了掂玉佩,塞給他一個窩頭,“不過得等明天,今天的糧剛發完。”
士兵剛接過窩頭,就被巡邏的千夫長抓住:“私換物資?軍法處置!”
他的佩刀劈向士兵,卻被對方躲開:“憑什麼你們能拿金銀,我們連窩頭都不能換?”士兵的吼聲帶著絕望,“我娘還在城外等著我,我不能餓死!”
千夫長的刀頓在半空,看著士兵狼吞虎咽地啃著窩頭,突然歎了口氣收了刀:“滾吧,彆讓我再看見。”
這樣的場景在洛陽城內隨處可見。有士兵偷偷放百姓出城,換幾升救命的小米;有小校把搶來的綢緞送給相好的民女,約定城破後一起逃跑;甚至有百夫長帶著手下,撬開安慶緒親信的倉庫,把裡麵的糧食分給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