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把窗子推開一條縫,冷風挾著夜露撲進來,像一把極薄的刀片,從她臉頰上輕輕刮過。她並不覺得疼,反而想讓那刀口再深一點——似乎隻有這種清晰的涼,才能把她從漫無邊際的回憶裡拽回來。
她望著對麵那排新蓋的小高層,一盞盞燈火像被誰隨手撒落的橘黃色紐扣,隔著玻璃,閃得孤獨又齊整。七七忽然想起,那些燈後麵,有多少對夫妻是“丁克”,又有多少對隻是還沒來得及要孩子,卻已經來不及再要。沒有孩子,就像沒有根的浮萍,風一吹就散,水一皺就遠。
她想起阿鬥表姐那段婚姻。兩人戀愛時好得蜜裡調油,旅行、攝影、做手衝咖啡,朋友圈裡全是肩並肩的笑臉。後來結婚第五年,新鮮勁兒過去了,夜裡隻剩一盞落地燈照著兩張沉默的臉。表姐夫加班到十一點回家,表姐在沙發上刷手機,誰也沒力氣先開口。周末睡到中午,外賣盒子堆成小山,兩人對著綜藝笑兩聲,笑完繼續各自回房。沒有孩子的哭聲做鬨鐘,沒有奶粉罐、作業本、家長會,把時間切成一段一段必須共同承擔的章節。於是日子像一條無限拉長的直線,沒有節點,沒有高潮,走著走著就散了。離婚那天,他們客氣得像在簽一份普通合同,表姐抱著貓,表姐夫提著行李箱,電梯門合攏時,貓叫了一聲,誰也沒回頭。
七七又想起自己單位裡那對“模範夫妻”。人前永遠十指相扣,休假就飛去潛水、跳傘,照片裡笑得比陽光還亮。可去年冬天,女人突然辭職去了雲南,說想“一個人靜靜”。男人留在原地,把雙人被換成單人被,把兩個人的牙刷杯收起一隻,卻始終沒有追過去。大家這才知道,他們早已半年沒有同床,連吵架都懶得吵。沒有孩子這座橋,他們原來隔著一條無聲而湍急的河。
“孩子到底是什麼呢?”七七在心裡問自己。是夜裡三點必須一起衝奶粉的狼狽,是家長群裡被老師點名後相視的苦笑,是小學門口一起冒雨舉傘的擁擠,是把兩個人牢牢捆在同一根時間表上的繩索。孩子把婚姻從“你我”變成了“我們”,把愛情從花朵變成了樹——有根,有疤,有年輪,風來了不會折,雨來了反而更穩。
當然,她也見過有孩子仍然分崩離析的夫妻,可她無法否認:在那些搖搖欲墜的時刻,是孩子的哭聲、笑聲、甚至闖禍後的眼淚,逼他們再坐下來談一次,再試一次。而沒有孩子的婚姻,就像沒有承重牆的屋子,看似輕盈,實則脆弱,一場風、一場雨、一次倦怠,就能讓屋頂整塊塌陷。
想到這裡,七七低頭看了看自己掌心的紋路——那裡麵藏著她三十七年的悲喜,也藏著她和阿鬥之間那條被冷戰凍裂的河。她突然慶幸,慶幸他們還有一個兒子。正是這個半大的少年,用一碗牛肉麵、一次遞扳手、一聲“爸媽”,讓他們在第三年漫長的冬天裡,重新聽見冰層下微弱的、卻仍在流動的水聲。
七七輕輕關上窗,把冷風和燈火一起關在玻璃之外。她轉身,看見阿鬥正蹲在衛生間門口,笨拙地給兒子那雙新球鞋係鞋帶——鞋帶太長,他繞了兩圈還是鬆,急得鼻尖冒汗。七七走過去,蹲下身,接過他手裡的鞋帶,三下兩下係好。阿鬥抬頭,兩人的目光第一次沒有躲閃。那一瞬,七七心裡生出一點久違的篤定:
也許他們的婚姻也曾薄如蟬翼,可隻要這屋子裡還有第三個人的呼吸、腳步、笑聲,那層翼就有了骨骼,有了重量,也就有了對抗時間的力量。
正午的太陽像燒紅的鐵板,懸在頭頂,連空氣都被烤得起了波紋。阿軒戴著外賣平台的鴨舌帽,帽簷下那張還帶點稚氣的臉被曬得通紅,汗珠順著鬢角往下滾,落在電動車把手上,啪嗒一聲就蒸發了。他剛從寫字樓出來,又接到一個加急單,地址在老城區七樓,沒電梯。他抿了抿乾裂的嘴唇,把僅剩的半瓶礦泉水澆在後頸上,衝上樓的時候,t恤後背已經結出一層白花花的鹽霜。
這一切,被街對麵的七七看得清清楚楚。她原本是去市場給兒子買他最愛吃的脆桃,卻遠遠看見阿軒頂著大太陽在十字路口搶黃燈。那一瞬間,她像被熱油潑了心尖,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她下意識追了兩步,又硬生生停住——她知道阿軒的脾氣,最不願意讓同學、讓顧客、更讓她看到自己這副狼狽樣。
傍晚,阿軒拖著疲憊的身子進門,頭盔往桌上一放,哐當一聲脆響。七七什麼話也沒說,先遞過去一碗冰鎮綠豆湯。阿軒想笑,嘴角卻僵得扯不動,隻低聲道:“媽,今天跑了一百二十六塊,再過幾天就能把下學期的教材費湊齊。”七七背過身去,假裝去廚房盛飯,眼淚卻砸在圍裙上,濕了一大片。
夜裡,老式吊扇吱呀吱呀地轉,七七拿蒲扇給兒子趕蚊子。阿軒蜷在折疊床上,累得連鞋都沒脫就睡著了。七七蹲下來,輕輕替他解開鞋帶,動作慢得像在拆一封遲到的信。她看見兒子腳踝上被排氣管燙出的水泡,紫紅紫紅的,像一枚恥辱的烙印。她用針蘸了碘伏,小心地挑破,再敷上藥膏,嘴裡無聲地念著:“不疼,不疼……”眼淚卻一直沒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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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四點半,天還沒亮,七七就起床熬粥。她把昨晚偷偷去批發市場扛回來的兩箱礦泉水一瓶瓶凍成冰坨,又用舊毛巾裹好,塞進保溫袋裡。阿軒一睜眼,就看見床頭擺著整整齊齊的“降溫裝備”:冰袖、藿香正氣水、一大壺涼好的淡鹽糖水。七七背對著他,一邊往鍋裡敲雞蛋,一邊用極輕卻極固執的聲音說:“今天不許跑單。媽已經給你班主任打電話請好假,咱們去學校把助學金的表補填了。”
阿軒想反駁,話到嘴邊卻變成哽咽。他看見母親佝僂的背——那是多年彎腰在縫紉機前落下的病根;看見她手腕上貼著的膏藥——那是為了多趕兩件計件活連夜加班留下的腱鞘炎;看見她鬢角新添的白發——像一把鹽,撒在他心上。他突然意識到,母親所有的“省錢”“將就”“忍一忍”,都是為了替他攢一條能走出去的路。
七七轉過身,眼圈是紅的,語氣卻前所未有的堅定:“阿軒,你聽好了。媽這輩子已經這樣了,可你不一樣。你好好讀書,不是為了光宗耀祖,是為了以後不必在四十度的高溫裡討生活。媽寧願現在吃糠咽菜,也不願將來你像我一樣,為了省兩塊錢公交,在暴雨裡走三站地。”
她走到兒子麵前,伸手替他理了理汗濕的額發,聲音低卻滾燙:“媽沒本事,給你攢不下金山銀山,但媽還有力氣,還有命。隻要媽還有一口氣,就絕不讓你在這個年紀被生活壓彎了腰。你隻管往前跑,彆回頭。等你大學畢業,找到一份坐辦公室、吹空調、不用曬毒太陽的工作,媽才算把這輩子的苦熬出了頭。”
阿軒的眼淚終於決堤。他抱住七七,像抱住一根在洪水裡掙紮時漂來的浮木。七七輕輕拍他的背,像拍小時候做噩夢的他,一下一下,都是無聲的誓言——
“孩子,你放心飛,媽媽永遠做那個在地麵拽緊風箏線的人。哪怕線勒進肉裡,勒出血,也不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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