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跑得太快,公交站台的風灌進領口時,後頸都沁出了薄汗。
他攥著手機的手始終沒鬆,屏幕上那張1998年的合照被指紋蹭得模糊——照片裡穿藍白校服的少年歪頭笑,和此刻他發梢沾著的晨霧,像極了記憶裡父親煮的熱豆漿,帶著甜絲絲的暖。
302室的門把轉動聲比他想象中輕。
推開門的刹那,混合著老樟木和油墨味的空氣湧出來,他看見父親背對著門坐在方桌前,台燈罩子歪了半寸,暖黃的光落在泛白的藍布工裝褲上。
沈建國正用軟布擦拭一台老式ic卡機,金屬外殼被擦得發亮,桌角整整齊齊碼著七張打印小票,正是蘇紅平板上那串“爸,早”的交易記錄。
“爸。”沈星河的聲音啞得像砂紙擦過鐵皮。
沈建國的手頓了頓,沒回頭:“豆漿攤的老陳說你跑得比高考查分那天還急。”他放下軟布,指節因為常年握扳手而變形,“先把外套脫了,煤爐上溫著小米粥。”
林夏跟著擠進來,發梢沾著霧水,掃過沈星河後頸時像片涼絲絲的葉子。
她一眼就注意到牆角那台sxh001——前世在遊戲廳裡吃灰的破機器,此刻竟通著電,旁邊還接了個自製的木箱子,漆成豆青色,寫著“一元熱豆漿”。
“那天你失蹤後,我夢見你站在遊戲廳門口。”沈建國終於轉過臉,眼角的皺紋裡還凝著睡意,“你說‘爸,這機器還能用’。我醒了就去院子裡翻,那台廢機的螺絲居然自己鬆了,我擦了擦灰,插電一試……”他撓了撓後腦勺,“它就亮了。”
沈星河的喉結動了動。
2001年父親胃癌住院時,他在自動售貨機前攥著可樂罐,聽父親說“我兒子愛記早飯賬”的畫麵突然湧上來。
那時他以為是老人說胡話,現在才看清,父親的眼睛亮得像二十年前修自行車時,把鏽死的車軸敲開的瞬間。
林夏蹲下來摸ic卡機的外殼,指尖在讀卡器邊緣頓住。
她捏起嵌在裡麵的一小塊青銅碎片,在燈光下照出細密的紋路——和沈星河藏在保險櫃裡的星盤殘片,連缺口都對得上。
“不是你爸修的。”她抬頭,眼睛裡映著機器的藍光,“是係統選中了他。”
蘇紅不知何時站在門口,平板屏幕的冷光襯得她臉色發白。
“七次刷卡,七次漣漪。”她劃動屏幕,“被驅逐的老張頭今早推著煎餅車回了巷口,李叔和王工頭在樓下喝二鍋頭,社區公告欄的尋人啟事……”她停住,抬頭看沈星河,“貼的是你小學走丟時的照片。”
沈星河的手指輕輕撫過桌上的小票。
最上麵那張的邊緣卷了角,是父親用鋼筆寫的“兒子,今天的早飯,爸先記著”,字跡抖得像秋風裡的葉。
他想起2023年車禍前那通未接來電,父親的號碼在黑屏上閃了又滅——原來不是騷擾電話,是1998年開學日的農曆忌日,老人守著老黃曆,想提醒他看一眼舊時光。
“小夏說這機器有問題。”沈建國突然開口,粗糙的拇指抹過ic卡機的按鍵,“可我覺得它沒問題。你媽化療那天,你蹲在病房門口哭,說‘隻要她還能笑著吃飯,就夠了’。現在……”他抬頭,眼角的皺紋裡浮起笑,“我也想讓街坊們吃得安心一點。”
沈星河的呼吸突然重了。
他摸出父親的ic卡,在機器上刷過。
屏幕亮起“請輸入金額”,他輸入“0.01”,選擇“充值”。
係統提示音響起時,他的手在抖:“檢測到非注冊終端,是否綁定新節點?”
窗外的風掀起半舊的窗簾,吹得桌上的小票沙沙響。
沈星河望著父親手背上凸起的血管——那是修了三十年自行車、搬了三年校辦工廠零件的印記,突然想起重生那天,父親蹲在巷口撿被雨打濕的煤球,腰彎得像張舊弓。
“確認。”他按下按鍵。
係統提示音變成了清越的蜂鳴。
牆角的sxh001突然發出藍光,附近三台老ic卡機跟著亮起——社區超市的、煎餅攤的、傳達室的,屏幕上同時跳出“星河支付·社區試點”八個字。
沈建國的卡“滴”地一聲,機器吐出一張新小票,備注欄寫著“爸,早,永久有效”。
深夜的雷峰塔上風大,沈星河把初代iphone貼在胸口。
屏幕裡的合照被風吹得嘩啦響,他對著虛空輕聲問:“你還想繼續嗎?”
風裡浮起另一個聲音,和他的聲線重疊卻更清冽:“你已不再需要我。”
沈星河抬頭,看見自己的本源意識投影站在護欄邊,衣擺被風掀起,像片即將消散的雲。
“記住,”投影說,“火種從來不是一個人的。”話音未落,便如沙粒般散在風裡。
手機在掌心震動時,夜已經深了。
林夏的號碼跳出來,背景音裡夾雜著報攤的白熾燈響。
“你爸剛用ic卡買了份報紙。”她的聲音在抖,“攤主找零的時候,我看見紙幣……”
沈星河的心跳突然快了一拍。
他抓著護欄往下跑,風灌進耳朵裡,隻聽見林夏最後那句:“紙幣上印的不是毛主席。是一行小字……”
他跑得太急,路過社區公告欄時,瞥見新貼的尋人啟事——照片裡穿背帶褲的小男孩正咧著缺門牙的嘴笑,下麵用紅筆寫著“已找到,謝謝大家”。
而在兩條街外的報攤前,沈建國捏著找零的紙幣,借著路燈眯眼瞧。
泛黃的紙幣上,毛主席像的下方,一行小字在夜色裡泛著暖光:“歡迎使用星河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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