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在淩晨收了尾,沈星河蹲在老院門口已經是第三天。
他盯著門環上那枚銅鈴鐺,雨珠順著紋路往下淌,像極了母親臨終前床頭滴答的吊瓶。
往常這時候,父親該端著搪瓷缸出來遛彎了,缸沿沾著隔夜的茉莉花茶漬,走兩步就得咳兩聲,震得缸裡的茶葉直晃。
可這三天,門裡半點動靜都沒有。
"星河哥?"林夏撐著傘從巷口跑來,發梢沾著水汽,"張嬸說今早看見建國叔往廢品站去了?"
沈星河霍然起身,褲腿沾了滿地的梧桐葉。
他推門時手在抖——門沒鎖,銅鎖頭掛在門框上,像隻掉了牙的老狗。
堂屋的窗戶敞著,風卷著舊報紙往地上撲。
沈建國佝僂著背蹲在雜物堆裡,灰白的頭發被翻找時帶起的浮塵染成了淺黃。
他懷裡抱著個斑駁的鐵罐子,罐身漆皮剝落,勉強能辨認出"加碘精製"四個字,是父親當年在國營鹽廠當車間主任時發的福利。
"爸?"沈星河喊了一聲。
老人肩頭一顫,鐵罐子"當啷"掉在地上。
他抬頭時眼眶發紅,像剛哭過:"小星...我找這罐子三天了。"他彎腰去撿,指節因用力泛白,"你媽最後一年...吃啥都沒味兒。
我總說多放點鹽,她說"淡點好"。
可我知道,她是嘗不出了。"
沈星河的呼吸一滯。
記憶突然翻湧——母親化療後總說"今天的菜真香",他以為是父親手藝見長,卻沒注意到她夾菜時總在碗邊蹭掉半勺,沒注意到她把辣椒炒肉裡的青椒全挑給他,自己隻吃白飯。
"那年中秋,她說想吃我醃的糖蒜。"沈建國用袖口擦了擦罐子,聲音啞得像砂紙,"我泡了三壇,她就嘗了一顆,說"甜得發齁"。
後來才明白,她嘴裡早沒了甜,隻有苦。"
林夏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
她的手涼,像當年在醫院走廊裡遞給他的那杯溫水。
沈星河這才發現自己在發抖,喉嚨裡堵著塊燒紅的炭:"爸,您...怎麼不早說?"
"說啥?"沈建國把罐子抱進懷裡,像抱著什麼易碎的寶貝,"你媽躺床上還念叨,"老沈的鹽罐子可彆扔"。
我那會兒就想,等她好了...等她能嘗出味兒了..."他突然頓住,喉結滾動兩下,"可她沒等到。"
院角的老石榴樹被風刮得沙沙響。
林夏摸出手機,剛要打開攝像頭,沈星河按住了她的手腕。"他這輩子,"他望著父親斑白的鬢角,聲音輕得像片羽毛,"沒為自己說過話。"
傍晚的陽光透過窗欞,在舊衣櫃上投下斜斜的光帶。
沈星河翻母親的遺物時,一塊藍布從箱底滑出來——是她常係的碎花圍裙,邊角磨得發毛,口袋裡鼓著什麼。
他伸手一摸,摸出張皺巴巴的紙條。
字跡歪歪扭扭,像是握不穩筆時寫的:"老沈愛鹹,星河嫌辣,少放醬油。"末尾畫了個歪歪的笑臉,墨水暈開一片,像滴沒擦淨的淚。
"媽記不住藥名,"沈星河捏著紙條,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卻記得我們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