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是林夏的視頻通話。
她的背景是間亮堂的廚房,身後的白板已經換成了黑板,寫滿新的名字:"老李的糊粥"、"阿芳的焦糍粑"、"新疆大叔的糊囊"。"你猜怎麼著?"林夏眼睛亮得像星星,"移動糊鍋隊現在連外省都有分隊了。
昨天群裡有人發照片,甘肅一個加油站,夜班員在窗台支了個小爐,鍋底刻著"星"字——是你當年畫的那個歪鍋?"
沈星河望著牆上的炭筆字,喉嚨突然發緊。
他想起上個月在南京支爐時,有個穿校服的小姑娘蹲在旁邊記筆記,說要寫進作文裡;想起在成都時,賣涼粉的阿姨偷偷往他爐裡添了把桂圓殼,說這樣燒出的糊味帶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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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以為自己在撒種子,可這些種子早就長出了根,在看不見的地方盤成了網。
"我從沒教他們這麼做。"他輕聲說,指腹蹭過手機屏幕上林夏的笑臉,"可他們做了。"
"因為火會認路啊。"林夏的聲音忽然放輕,"就像那年你在巷口撒焦屑,風會幫你記著方向。"
視頻還沒掛,沈建國的電話又打了進來。
老人的臉出現在屏幕裡時,沈星河差點跳起來——他身後分明是旅社門口的老樟樹,枝椏間的木牌"雲棲旅社"被風吹得晃了晃。
"爸?你怎麼來了?"
沈建國喘得厲害,額角沾著汗,手裡提著個舊保溫箱:"我聽說你來了這兒,就順著"火引子"找來了。"他拍了拍保溫箱,"你每到一個地方,總會有人拍糊鍋的照片發社區群。
你不知道吧?
你燒的每一頓,都有人記著。"
保溫箱打開的瞬間,沈星河的呼吸頓住了。
裡麵躺著隻黑鐵鍋,鍋沿磕出個小缺口,鍋底結著層老焦——和母親那口用了三十年的鍋,一模一樣。
他從未對任何人描述過這口鍋的模樣,可它就這麼端端躺在保溫箱裡,像從記憶裡直接摳出來的。
"社區張嬸說,你上次回家盯著灶台發愣。"沈建國搓了搓手,"我就找老鐵匠照著你媽那口鍋打了個。
他說,你媽那口鍋的缺口是1999年你摔的,對不?"
沈星河摸了摸鍋沿的缺口,指腹被硌得發疼。
二十五年前那個雪夜,他舉著不及格的數學卷子摔門,撞翻了灶台上的鍋,缺口就是那時留下的。
原來有些事他以為忘了,可有人替他記著;有些火他以為滅了,可有人替他續著。
當晚,沈星河在旅社後巷支起了小爐。
他故意把火調得太旺,米香很快變成了焦香,鍋底結出層金黃的鍋巴。
夜班清潔工推著保潔車路過時,腳步頓了頓,慢慢蹲下來,用鐵勺輕輕刮著鍋底。
"要嘗嘗嗎?"沈星河遞過鋁製飯盒。
清潔工搖頭,從懷裡掏出個布包,打開是撮黑黢黢的炭核:"不用留火種,我帶自己的。"他的手背上有道舊疤,像條小蛇爬過,"三年前你在杭州燒過一頓,我值大夜班,蹲在你爐邊吃了碗糊飯。
今天,我來還火。"
炭核落進鍋裡的瞬間,沈星河忽然看清了那些被風卷走的紙條去了哪裡——它們鑽進了老張的糊粥裡,爬進了王嬸的焦饅頭裡,跟著長途司機的貨車翻山越嶺,跟著夜班工人的飯盒穿過黑夜。
他不再是火種的持有者,隻是被火選中的一程驛站。
後巷的風裹著木樨香吹過來,鋁製飯盒在月光下泛著銀白。
沈星河望著清潔工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忽然想起林夏說過的話:"最真的傳承,是留出空白,讓後來的人填進自己的焦味。"而現在他才明白,更珍貴的是——當你以為自己在播種時,其實早已被土地托舉著,成了彆人的種子。
深夜回房時,他摸出鑰匙打開行李箱。
母親的菜譜、林夏的白板照片、還有那隻複刻的鐵鍋,都安靜地躺在裡麵。
他輕輕把鋁製飯盒放進去,扣上行李箱的搭扣時,聽見"哢嗒"一聲,像某種儀式的終章。
明天,或許該暫停支爐了。
他望著窗台上殘留的焦痕,忽然笑了——有些火,不需要人守著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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