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指尖在牛皮紙封皮上輕輕摩挲,林夏小楷的筆鋒透過紙張刺進掌心,像極了高中晚自習時她用鋼筆戳他後背的力道——那時他總在物理課上畫遊戲攻略圖,她便用教案角敲他課桌,壓低聲音說"沈星河你再畫,我就把你的草稿紙貼到黑板報上"。
拆封的動作很慢,他生怕扯壞了邊緣的褶皺。
包裹裡最先滑落的是張便簽,林夏的字跡在月光下泛著暖黃:"你總說守火人要孤獨,可我抄守則時數過,每頁都有不同的指紋。"
守則複印件被線裝得整整齊齊,第一頁邊角卷著,是被反複翻閱的痕跡。
他翻開,首先撞進眼簾的是一行歪扭的鉛筆字:"火借三回,鍋歸原主"——這是巷口修鞋匠老周的筆跡,去年冬天他替發燒的老周煮過三次薑茶,老周病好後硬塞給他半袋陳皮,說"這火算我還的"。
第二頁畫著個笑臉,旁邊寫:"我燒糊了,但我媽笑了"。
沈星河記起來了,是隔壁樓的小芸。
她母親剛退休時總說"活著沒滋味",他教小芸故意把粥燒糊,老太太邊罵"笨手笨腳"邊舀起焦米粒,說"像極了我下鄉時在灶房偷煮的飯",那天母女倆在廚房笑了半個鐘頭。
翻到中間,有塊墨跡暈開的批注:"鍋涼了,火彆涼"。
這是去年暴雨夜,他給困在巷口的外賣員煮熱粥時,對方用濕淋淋的手機屏手寫的,當時那人抹著臉上的雨水說:"我跑單三年,第一次覺得,這城市有個地兒等我。"
最後一頁,沈建國的鉛筆字歪得厲害,像是握不慣筆的生手寫的:"換你歇會,這鍋,輪到我掌。"他想起今早通電話時父親欲言又止的語氣,說"社區王主任來問,能不能教大家燒糊飯",當時他隻當是老人找樂子,原來父親早就在攢這份心思。
照片從紙頁間滑落,他蹲下身拾起。
相紙邊緣有些毛糙,像是用老式相機拍的,畫質有些模糊,但能清楚看見那隻母親的白瓷飯盒——被擦得發亮,擺在養老院廚房的窗台上,陽光透過玻璃在盒身上灑下金斑。
底下壓著張便簽,字跡顫巍巍的:"今日主廚:陳阿婆,82歲,燒了40年糊飯。"
"陳阿婆..."沈星河輕聲念出名字,喉結動了動。
他記得上個月給養老院送食材時,護工說有位老太太總把飯燒糊,兒女怪她"老糊塗",她卻抹著眼淚說"我兒子小時候就愛吃焦鍋巴"。
原來那天他留下的飯盒,被護工悄悄放在了陳阿婆的灶台上。
月光漫過桌麵,在守則上投下斑駁的影。
沈星河忽然想起後巷清潔工說的"不用留火種,我帶自己的",想起取鹽女孩跑遠時的影子,想起父親電話裡說"新爐厚實"的輕快。
他摸出鋼筆,在守則扉頁母親的字跡旁,輕輕添了句:"火是風,是雲,是路過的人。"
第二天傍晚,旅社後巷掛起了塊紅布,上麵用粉筆寫著:"糊飯開放日誰想燒誰動手糊了不怪涼了不怨"。
沈星河搬來三口鑄鐵鍋,擺上三包新米,還有個玻璃罐盛著焦屑——那是他這些年收在飯盒裡的,每塊焦痕都帶著不同鍋的紋路。
起初巷子裡隻有穿堂風掠過鍋沿的聲響。
放學的孩子扒著牆根看,買菜的阿姨拎著塑料袋駐足,送水的師傅把推車停在巷口,探頭望了望又縮回去。
沈星河靠在門廊下,看夕陽把鍋沿染成蜜色,想起前世自己第一次支爐時,也是這樣的寂靜——那時他蹲在爐前等了三天,才等來第一個借火的人。
"滋——"
雨是突然下的,豆大的雨點砸在紅布上,濺起細碎的水花。
沈星河正要去收鍋,卻見巷口跑進來個穿黃馬甲的外賣員,頭盔上滴著水,手裡還攥著沒送完的外賣箱。
他在鍋前站了會兒,伸手摸了摸米袋,又看了看牆上的字,忽然蹲下來,把外賣箱往旁邊一擱,開始淘米。
水流衝進鍋的聲音混著雨聲。
外賣員的動作很生澀,米沒淘淨就下了鍋,火候也沒控製好,不一會兒鍋沿就飄起焦糊味。
沈星河想上前幫忙,卻見他仰起臉笑了,雨水順著頭盔簷砸在他揚起的嘴角:"我媽說,我小時候總偷掀她的鍋蓋,她一著急就把飯燒糊了。"
飯盛出來時,鍋底結著厚墩墩的焦殼。
外賣員用勺子刮下一塊,放進沈星河準備的飯盒裡,又摸出筆在守則本上添了句:"吃了這頓的,就是下一輪值。"他抬頭時,雨水順著睫毛往下淌,"我跑單時總路過這條巷,總聞見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