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拖鞋底在青磚地上蹭出極輕的沙沙聲。
他扶著門框站定,灶間的光便漫過他的腳背,像母親從前掀鍋蓋時溢出的熱氣。
灶前佝僂的背影正蹲在泥砌的灶膛邊,鐵勺沿著鍋底刮動的聲響細若遊絲。
沈建國的藍布衫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的小臂上還沾著昨晚糊牆時蹭的白灰,此刻正隨著刮鍋的動作微微發顫。
鍋裡的粥湯在火舌上滾出細密的泡,米香混著柴火的焦甜,漫得滿屋子都是。
“爸,今兒怎麼起這麼早?”話出口時,沈星河才驚覺自己聲音啞得厲害。
前世那個總在淩晨三點看報表的沈總,此刻喉間竟像塞了團浸水的棉花。
沈建國沒回頭,鐵勺在鍋底停了停,“你林姐說,你昨晚夢裡喊‘飯糊了’。”老人的聲音混著柴火劈啪聲,輕得像落在粥麵上的星子。
沈星河的指尖在門框上蜷起。
那不是夢話,是他永遠刻在骨縫裡的記憶——2003年冬夜,母親躺在病床上,最後一口氣散在他手心裡時,說的就是這句“飯糊了”。
那時他正為剛談成的地產項目在香港飛,接到電話時,連母親最後一麵都沒趕上。
“我來刮,你去添柴。”他接過鐵勺,觸到父親掌心的老繭時,忽然想起前世父親出殯那天,殯儀館的人說老人攥著塊冷硬的鍋巴,指甲縫裡全是焦黑的飯粒。
沈建國沒推讓,轉身去柴堆抽了根乾鬆枝。
灶膛裡的火“轟”地竄高,映得兩人的臉忽明忽暗。
鬆枝燒得劈啪響,有火星子蹦到沈建國的灰發上,又倏地滅了。
“你媽走那年,灶灰涼了七天。”老人突然開口,枯瘦的手指摩挲著灶沿的裂紋。
沈星河手一抖,鐵勺磕在鍋底,“當啷”一聲驚得梁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起來。
他忽然明白父親在說什麼——七年前母親走後,他把老屋鑰匙交給中介那天,灶膛裡的灰還是涼的。
那時他總覺得,隻要賺夠錢,就能買回所有遺憾。
可他忘了,有些溫度,涼了就再也捂不熱。
“這次灰沒涼,是我回來晚了。”他的聲音輕得像飄在粥麵上的熱氣。
沈建國沒接話,隻把另一根鬆枝塞進灶膛,火勢更旺了些,將兩人交疊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兩棵根係交纏的樹。
院外傳來清脆的車鈴聲。
林夏推著自行車進來時,晨露還沾在她的運動褲腳。
她沒說話,隻把竹編食盒輕輕擱在灶台邊,掀開蓋子,醬豆腐的鹹香混著米香漫開——那是她奶奶家的老手藝,和母親生前做的一個味兒。
“在舊書堆裡翻到的。”她又從帆布包裡抽出張泛黃的紙,邊角卷著,卻用透明膠帶仔細粘過。
沈星河湊近一看,是母親的字跡:“文火三刻,武火一瞬,心急的飯,米不粘人。”
沈建國的手指顫了顫,從裡衣口袋摸出個鏽跡斑斑的鐵皮盒。
打開時,裡麵躺著撮深褐色的土,“你媽說,這是灶心土,得燒夠三年的灶才能攢一把。能鎮火,也能……鎮心。”他說最後三個字時,喉結動了動,像在吞咽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