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後的風裹著潮氣往領口鑽,沈星河擦完最後一隻碗,正打算收進碗櫥,眼角餘光忽然掃到灶台上的水痕——不是白天擦碗濺的,是從青磚縫裡滲出來的,像條銀色的小蛇,正順著磚棱往牆角爬。
他蹲下身,指尖觸到滲水的磚麵,涼意順著指節往上竄,想起前晚陳阿婆說要寄鬆枝時,灶膛裡的火還燒得劈啪響,這才三天,怎麼就漏了?
院外的銅鈴被風撞得叮當響,隔壁王嬸家的煙囪冒出縷灰煙,慢悠悠飄向月亮。
沈星河正出神,忽然聽見灶棚方向傳來咳嗽聲。
他掀開門簾,就見周小海蹲在灶前,額角的汗混著灶灰往下淌,後頸的校服都洇濕了。
那孩子手裡捏著半根沒點著的火柴,灶膛裡堆著半尺高的濕柴,火星子剛竄起半寸就滅了,青煙嗆得他直咳嗽。
“小海哥,火沒點著?”隔壁李叔的孫子探出頭,“我奶奶說今兒要煮蘿卜湯呢。”
周小海抹了把臉,鼻尖沾著黑灰:“柴都潮了!我添了三把柴,全是悶煙。”他抓起一把柴梗往地上一摔,濕噠噠的柴梗砸出個水窪,“這鬼天氣,連灶都跟我較勁!”
沈星河沒說話,蹲下來摸了摸牆根的濕痕。
前晚滲水的位置在灶台西側,今兒水線卻爬到了東側磚縫,順著磚棱往排水溝方向淌——不是地下水反滲,是灶膛外壁裂了細縫。
連日陰雨泡軟了地基,灶牆吃不住力,潮氣順著裂縫往灶膛裡鑽,柴火吸了水汽自然點不著。
“火怕濕,人不怕。”他突然開口。
周小海抬頭,見他轉身往井邊走,木桶撞在青石板上“哐當”響。
等沈星河提了半桶水回來,眾人都愣了——他竟當著麵把水倒進灶前的排水溝。
“小沈你瘋了?”張嬸急得要攔,“這水……”
水流進溝裡,原本堵著的淤泥被衝開條縫,混著青苔的臟水“咕嚕”往地下淌。
李叔蹲下來扒開排水溝邊的青苔,露出底下結著硬塊的淤泥:“哎喲!這溝好幾年沒清了,全被爛葉子堵死了!”
“灶火要透氣,排水溝也得透氣。”沈星河彎腰撿起塊碎磚,敲了敲溝底,“潮氣排不出去,灶膛裡自然潮。”他抬頭看向圍過來的鄰居,“誰家裡有鐵鍁?”
話音未落,周小海已經跑回家,扛著他爸的鐵鍁衝回來。
幾個年輕人挽起袖子,李叔拿竹掃帚,張嬸提了桶熱水——不一會兒,排水溝裡的淤泥被鏟得乾乾淨淨,混著雨水的臟水“嘩嘩”往暗渠流去。
“小海,再試一次。”沈星河遞過乾柴。
周小海手還有點抖,劃亮火柴往灶膛裡一送。
火星“噌”地竄起來,舔著乾燥的柴梗,“劈啪”爆出幾點星火。
“著了!著了!”孩子們拍著手跑開,張嬸笑著拍周小海後背:“你小子剛才急得跟猴兒似的,這會兒倒穩當啦?”
沈建國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院門口。
他手裡提著個鐵皮盒,盒蓋上的紅漆早褪成了灰白,露出底下斑駁的鏽跡。
見灶火重新旺起來,老爺子沒說話,轉身往偏屋走,腳步比平時慢了些。
“建國叔?”林夏從屋裡出來,手裡抱著“柴火賬本”,“您拿的什麼?”
“修灶的東西。”沈建國掀開盒蓋,裡麵整整齊齊放著瀝青膏、舊油氈,還有把生了點鏽的鐵錘,“當年在廠裡修鍋爐剩的,想著……說不定能用。”他抬頭看了看灶棚頂,“那裂縫得補,不然明兒下雨又漏。”
林夏跟著他走到灶棚下。
沈建國踩著梯子往上挪,每挪一步都扶著牆,指節在磚頭上壓出青白的印子。
他舉著鐵錘的手懸在半空,停了兩秒才落下去——輕,重,輕,三錘一歇。
“叔,您這釘釘子的節奏……”林夏踮腳看,“跟我媽當年修灶似的?”
沈建國的手頓在半空。
風掀起他額前的白發,露出鬢角的皺紋:“你媽說,灶心是活的,震狠了要疼。”他又敲了三錘,停一停,“那會兒我嫌她囉嗦,說修個破灶還講玄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