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結動了動,粗糙的手指蹭過壺身的溫度,突然抓起壺嘴就灌。
米糊糊順著他下巴往下淌,打濕了藍布衫前襟。"我娘走前......"他突然哽住,聲音像生鏽的鏈條,"就想吃口熱乎的。
你們那灶上的火......太亮了。"他抹了把臉,"照得我這雙手,不知道往哪兒擱。"
沈星河蹲下來,撿起地上的補胎工具。"我爸下崗那會兒,天天蹲樓道喝二鍋頭。"他說,"後來我讓他承包校辦工廠,他罵我"臭小子懂個屁",可給學生做課桌時,他把每個榫頭都磨了三遍——他是怕,怕這雙手真成了廢鐵。"
老李的手抖了抖,壺底磕在青石板上。"我當鍋爐工那會兒,能把爐膛燒得比月亮還亮。"他輕聲說,"下崗那天,我把工牌扔進了爐灰坑。"
"所以你想推了界碑?"沈星河沒看他,盯著自己沾著米糊的指尖,"怕這火太亮,照出你心裡的窟窿?"
老李突然站起來,勞保靴碾得青石板"吱呀"響。"我就是......"他抓起沈星河帶來的小鑿子,"我就是想自己也點一盞!"
三日後的清晨,老巷飄著鐵砧的清響。
老李蹲在修車攤前,麵前擺著一排粗樸的鐵釘,正麵是火焰形狀的刻痕,背麵還帶著未乾的姓名縮寫。
沈建國第一個擠過來,他接過鐵釘時,指腹蹭過那道火焰,像在摸什麼活物。"我不釘門框。"他說,轉身往老屋走。
沈星河跟著過去,看見父親站在灶棚下。
老梁上七道刻痕深淺不一,最淺的那道是去年漏雨時補的。
沈建國舉起鐵釘,錘子落下時,他的手穩得像年輕時打家具的模樣。"這梁撐過七場大暴雨。"他低聲說,"每場雨前,你奶奶都要在梁上釘根釘——她說,家火要有人守,守火的人,得先把自己釘死在這兒。"
當晚暴雨傾盆。
沈星河披著油布巡巷,積水漫過他的膠鞋。
走到巷尾時,他突然停住——老李家的窗戶透出暖黃的光,灶台上架著口小鍋,鍋蓋縫隙裡飄出的米香混著雨氣,甜得人心尖發顫。
他摸出隨身帶的竹筒,輕輕放在老李門檻上。
那是他用毛竹削的"聲音分流器",能把雨聲引到瓦簷下,不讓滴答聲吵著睡覺。
次日清晨,王嬸開門時,腳邊多了個溫熱的飯盒。
標簽上歪歪扭扭寫著"昨夜值班,正常",是周小海的筆跡。
劉叔的門縫裡也塞著飯盒,標簽是林夏的娟秀小字。
最東頭陳阿婆家的飯盒底浮著粒焦米——隻有守了三十年灶的老把式,才知道火候過一分,米芯兒會焦成顆紅痣。
"星河,倉庫該收拾了。"林夏抱著掃帚過來,發梢還滴著雨水,"昨兒雨大,牆角堆的舊物都潮了。"她轉身時,沈星河看見她褲腳沾著泥——是倉庫地麵的老泥,混著鐵鏽味。
林夏沒注意到,沈星河望著她背影時,目光掠過倉庫半開的木門。
門後摞著幾口鐵鍋,最上麵那口的影子裡,有道細得幾乎看不見的裂紋,像道沒愈合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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