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掃帚尖剛掃到倉庫角落,油布下就滾出個黑黢黢的圓東西。
她蹲下身,指尖拂去積灰,露出半截鍋沿——是口老鑄鐵鍋,鍋底裂著蛛網狀的縫,像道結了痂的疤。
"星河你看!"她扯了扯沈星河的衣角,又掀開半幅油布。
三口紅漆斑駁的鐵鍋依次露出來:一口手柄隻剩半截鐵樁,像缺了胳膊的老人;一口內壁結著黑褐色的焦殼,硬得能硌掉牙。
沈星河彎腰拾起那口裂鍋,指腹蹭過裂縫邊緣的毛刺。"這是李阿公家淘汰的,說燒水總漏。"他記得去年冬夜幫李阿公搬舊物時,老人拍著鍋歎氣,"燒了四十年飯,倒成累贅了。"
林夏忽然眼睛發亮。
她把掃帚往牆根一倚,沾著泥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抓起裂鍋晃了晃:"咱們把它們修好吧?"
"修鍋?"沈建國不知何時站在倉庫門口,手裡端著搪瓷缸,茶沫子濺在藍布衫上。
他嗤笑一聲,茶盞磕在門框上發出脆響,"破銅爛鐵也能傳家?
我當年在廠子裡打鍋,不合格的全回爐重鑄——"話音未落,人已經轉身往院外走,膠鞋踩得青石板噠噠響。
沈星河望著父親的背影,注意到他走得比往日快些,藍布衫下擺被風掀起,露出褲腳沾的星點鐵屑——和昨夜灶房地上的一樣。
當夜月到中天,沈星河起夜時瞥見院角有火星子忽明忽暗。
他摸黑走過去,月光從晾衣繩的縫隙漏下來,照見父親蹲在老槐樹下,膝頭擺著那口裂鍋。
沈建國手裡攥著把舊鍛打錘,錘頭磨得發亮,是奶奶生前補鍋用的。
"爸?"
沈建國手一抖,錘子砸在青石板上,"當啷"一聲。
他慌忙用袖子蓋住鍋,抬頭時眼眶發紅:"我......睡不著,隨便敲敲。"
月光下,沈星河看見鍋底的裂縫已經變窄,像被人用細針縫過。
父親指節上沾著鐵屑,在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和他年輕時打家具修門窗的模樣重疊在一起。
次日清晨,沈星河敲開趙師傅的修車攤。
老人正蹲在地上補車胎,抬頭時老花鏡滑到鼻尖:"小沈啊?"
"想請您牽頭個"鍋事會"。"沈星河把裝著舊鍋的蛇皮袋往攤邊一放,"修補用舊料拚合,每口鍋刻參與人姓名,首餐煮接火飯——前任掌灶授柴點火。"
趙師傅用抹布擦了擦手,摸出煙卷點上:"成!
當年我在國營廠修了十年鍋,這事兒我熟。"他抽了口煙,火星子映亮眼角的笑紋,"就是你爸那老倔頭......"
"他昨晚已經動手了。"沈星河望著老巷方向,晨光裡,自家灶房的煙囪正冒出淡藍的煙。
首鍋修複用了七日。
趙師傅帶著幾個老鄰居,從舊自行車輻條、破銅鎖裡熔出鐵水,補進裂縫;沈建國蹲在旁邊,錘子起落如蜻蜓點水,每一下都跟著裂縫的走向。
完工那天,鍋底的裂紋變成了道蜿蜒的暗紋,像片老樹皮的褶皺。
"我來燒第一頓。"沈建國搶過林夏手裡的鍋鏟,係上奶奶留下的藍布圍裙。
他往鍋裡倒米時手抖了抖,半勺清水灑在灶台上。
"爸,我來——"
"不用。"沈建國彎腰添柴,火舌"呼"地竄起來,映得他鬢角的白發發紅。
米香漫開時,他舉著鍋鏟的手又抖了,揭蓋那刻,半勺米湯濺在手腕上,燙得他倒抽冷氣。
眾人驚呼時,沈建國卻笑了,皺紋裡全是光:"當年你奶奶第一次教我做飯,也灑了半勺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