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很奇妙,像一塊冰在溫水裡慢慢融化,失去了棱角,卻也獲得了更廣闊的存在。
午後,陽光正好,林夏抱著一卷展板設計草稿來到了他家院子。
她沒有先談工作,而是徑直繞到廚房門口,目光落在他新掛起來的那塊木板上。
木板是他前幾天閒來無事用刻刀雕的,上麵沒有具體的形象,隻有一道道流暢起伏的波痕,仿佛火焰在風中喘息的軌跡。
“你不打算解釋一下,這個到底是什麼嗎?”林夏歪著頭問,眼神裡帶著一絲探尋。
沈星河正在淘米,聞言搖了搖頭,水聲嘩嘩作響:“解釋就死了。”他頓了頓,繼續說,“現在它是吳伯口中‘火喘氣的樣子’,是趙師傅那個愛畫畫的兒子嘴裡‘爸爸咳嗽時吐出的煙圈’,是它們自己,挺好。”
讓一件事物擁有無數種解讀,它才能真正地活在每個人心裡。
林夏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咀嚼他話裡的意思。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隨即,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小小的、硬質的卡片遞給他。
卡片是冷灶堂特有的“灶語卡”,供人們寫下一些不便言說的感想。
“今天早上收到的,有人寫了你。”
沈星河擦乾手,接過卡片。
上麵隻有一行清秀而有力的字跡,筆鋒在末尾微微上挑,帶著一種克製的灑脫。
“他走的時候,連影子都沒驚動風鈴。”
他的指尖在那行字上輕輕撫過,像是在閱讀一封遲到了許多年的家書。
他知道這寫的是誰,也知道這說的是哪一種“離開”。
那不是告彆,而是一種融入,像水滴彙入大海,悄無聲息,卻又無處不在。
傍晚時分,院子裡起了風。
沈星河搬了條小板凳,坐在那棵老槐樹下,開始磨刀。
那是父親沈建國用了半輩子的舊菜刀,刀身布滿細密的劃痕,刀刃也已磨損得有些內凹。
他的動作很生疏,握著刀的手腕僵硬,刀刃與磨石接觸的角度忽大忽小,發出刺耳而斷續的摩擦聲。
沈建國倚在屋門口,默默地看了許久。
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他轉身進了屋,再出來時,手裡多了一塊青灰色的老磨石,比沈星河腳下那塊新買的要厚重得多。
他走到兒子身邊,將磨石輕輕放在他腳邊,然後又轉身回了屋,自始至終,沒有發出一句聲音。
沈星河的動作停了一下,隨即換上了父親拿來的那塊磨石。
這一次,刀刃與石麵接觸的聲音變得沉穩而綿長,像一聲悠遠而固執的歎息。
月上中天,清輝如水。
院子裡隻剩下“霍霍”的磨刀聲。
刀刃在月光下漸漸泛起一道清冷的白光,映出他低垂而專注的臉。
就在他感覺差不多,即將收手的時候,精神一鬆,手腕微微一抖,刀鋒忽然不聽使喚地一滑,狠狠地劃過握刀的左手拇指。
一道細長的口子瞬間裂開,血珠爭先恐後地滲了出來,然後彙成一滴,飽滿地、沉重地滴落在磨石的凹槽裡,像一粒掉進死灰中的紅炭,瞬間被粗糙的石麵吸收,隻留下一個迅速變暗的印記。
尖銳的刺痛從指尖傳來,直衝大腦。
他卻沒急著包紮,隻是舉起手,看著那道傷口,任由血珠繼續緩慢地滲出,在夜風中慢慢凝結。
這一痛,恰到好處地提醒著他:真正的割舍,從來不需要流儘所有的鮮血,也不需要聲嘶力竭的告彆。
它隻需要你承認並且允許,那一點點疼痛真實地存在過。
夜風不知何時帶上了潮意,卷起地上的幾片落葉,打著旋兒飛舞。
他沒有動,隻是靜靜聽著院角那串風鈴,在愈發沉悶的空氣裡,發出幾聲零落而喑啞的輕響。
喜歡逆流韶華請大家收藏:()逆流韶華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