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趙景真提到了一事。
“按宗門慣例,門中弟子破境玉璞,登臨上五境,當設慶典,告慰祖師,不知你意下如何?”
魏晉緩緩搖頭:“晚輩性喜清靜,不耐俗禮,慶典便免了吧,晚輩不日就要劍遊外洲,也沒有太多心思在這些事情上。”
趙景真似早有預料,笑容不變:
“慶典而已,一場裝門麵的俗事,不辦也罷。”
他話鋒一轉,“不過,按照宗門規矩,破境玉璞,需親自在祖師堂焚香告祖……”
魏晉沉默片刻。
仙家宗門重祭與祀,不同於可免的慶典,且自己方才已強硬推脫一次,若再拒絕,於理不合,更顯得不近人情。
況且,林照初入門牆,也不便與山主把關係弄得太僵。
他終是點頭:“此事依規矩辦便是。”
趙景真臉上笑意更濃:“好!那便定在三日後辰時。”
他頓了頓,看似隨意地補充道,“對了,屆時門中一些年輕弟子也會前來觀禮,瞻仰劍仙風采。若得閒,不妨順便指點他們一二,也好讓他們知曉天外有天,莫要坐井觀天。”
魏晉麵無表情地看向趙景真。
趙景真神色不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緩緩說道:
“是這樣,山中早些年便有想法,欲在六脈之外另起一峰,不設師長,不歸道脈,不立傳承,風雪廟六脈的年輕弟子,若有意向且通過考核,便可進入此峰修行。”
“在峰弟子可接受所有脈係師長的輪流教導,可參習六脈道法,博采眾長。六脈需輪流出人擔任授課仙師,並且以此為定例。“
“我與小秦、小於幾人都提過此事,他們對此也並無異議。”
趙景真話鋒微轉,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無奈,“隻是在由誰來擔任這第一任授業仙師的問題上,稍有爭議。小秦和小於都覺著自家脈係的長老更為合適,甚至險些大打出手……是以此事的具體章程,便拖延至今,尚未最終定下。”
趙景真口中的小秦和小於,便是大鯢溝的秦家祖師,與綠水潭的女子祖師於鎏。
他見魏晉沉默不語,便又壓低了些聲音:
“還有你那位新入門的林師弟,我亦打算讓他進入此峰修行。此舉也算不得走後門,畢竟他身為神仙台弟子,若由其他脈係的長老來教導,終究有些名不正言不順,難免惹人非議。不如一並放入此峰,反倒省去許多麻煩。也能接受最好的指點。”
魏晉瞥了這位風雪廟老祖一眼,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無奈的神色:
“老祖言重了,演劍一事晚輩可以應下,可授課仙師之名,恕難從命了。”
他正色道:“我這個人,隻會練劍、喝酒,於授業傳道一途,實在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自己修行尚且時常走岔路,又如何敢去教人?萬一一個不慎,將那些好苗子帶進了溝裡,豈不是誤人子弟,罪莫大焉?”
這話並非完全是推脫之辭。
修為到了魏晉這般境界,一舉一動自有因果仙緣。
上五境的修士,都深知“過猶不及”的道理。
尤其是劍修,劍意太盛,劍心太銳,對於心性尚未穩固、道心不夠堅韌的低階弟子而言,非但不是機緣,反而可能是災劫。
便如原來的時間線中,魏晉在陳平安麵前用出的那一劍。
本意是救人,並沒有其他想法,卻險些在其心湖中鑿出一個難以彌補的大窟窿,若非陳平安心誌異於常人,後果不堪設想。
劍術極高的左右亦是如此,他見識更高,劍意更重,卻僅僅是見了一麵,又在陳平安心湖裡砸了一個更大的窟窿。
上五境在教導弟子時也極為謹慎,生怕自己的“道”過於霸道,影響了弟子自身道路的開拓。
讓這些站在山巔的人去手把手教初學者如何爬山,一個拿捏不住分寸,就容易讓心性不穩的弟子產生妄念,或是盲目崇拜模仿,失了自我,或是被那過於恢弘的劍意壓垮了道心,砸碎了心湖。
趙景真作為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老牌上五境修士,自是深諳此理。
他平日裡也極少親自指點門下弟子修行,多是交由各脈長老負責,也正是出於這方麵的考慮。
魏晉將林照“托付”給他這位山主,其本意也絕非是讓他趙景真事必躬親地去教導一個初入山門的少年。
是希望為林照在宗門內尋一個穩妥的安置,比如在大鯢溝、綠水潭等底蘊深厚、有合適長老的脈係中,尋一位長老幫忙來照看些許時日。
畢竟,神仙台一脈如今滿打滿算就他們師兄弟兩人,魏晉自己常年雲遊,確實找不出第三個人來履行師長之責。
且在魏晉看來,自己師弟資質不凡,破境極快,想來無需多少時日,就能成為金丹客,那時也無需師長教導了。
要知道,在東寶瓶洲的劍道聖地正陽山中,有希望成為金丹客的年輕弟子,就已經有資格被稱為劍仙胚子了。
他見魏晉態度堅決,所言也合情合理,便不再強求,嗬嗬一笑,順勢道:
“既然如此,授課之事便作罷,隻需屆時現身,讓那些小子們見識一番何為‘劍仙風采’,便已是天大的造化。”
魏晉望著雲海,無奈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