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軍的手指在觸控屏上滑動,省級辦案係統的界麵在陽光下泛著藍光,屏幕邊緣還沾著點泥漿——那是昨天出警時不小心蹭到的。青川縣望月鎮派出所的水泥地麵剛拖過,墩布的水痕在地上畫出不規則的紋路,倒映著牆上"省級執法規範化示範單位"的牌匾,銅字在吊扇的吹動下閃著碎光,像撒了把星星。他身後的鐵皮櫃掉了隻腳,用半塊紅磚墊著,櫃門關不嚴實,露出裡麵碼得整整齊齊的舊案卷宗,最上麵那本的封皮寫著"2021年農民工討薪案",邊角被蟲蛀出細小的圓孔,能看到裡麵泛黃的紙頁,紙麵上還留著當時辦案民警的指印。
"你看這個,"李建軍突然放大屏幕上的轉賬記錄,指尖在"省級財政直達賬戶"幾個字上點了點,指甲縫裡還嵌著昨天修警車時蹭到的機油,黑亮的油星在藍光下格外顯眼,"以前報銷差旅費得跑縣局三趟,會計老張總把發票往桌上一扔,說"規格不對",其實是嫌我們的住宿發票金額太低,不夠他塞牙縫。有次我去省城取證,住的三十塊錢一晚的小旅館,他把發票退回來,說"這種地方能住人?",最後還是我自掏腰包墊了八百塊。"他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猛灌一口,茶水在杯底晃出漣漪,映出他鬢角新添的白發,像落了層霜,"現在掃碼提交單據,錢直接打個人賬戶,上周我去省廳培訓的住宿費,三天就到賬了,到賬短信還特意標著"執法辦案專項經費",後麵跟著個警察圖標,看著就踏實。"
坐在長條凳上的農民工老王突然插話,手裡的草帽在膝蓋上反複摩挲,麥秸稈的碎屑落在磨破的解放鞋上,鞋頭的橡膠已經開裂,露出裡麵的棉線,那棉線被腳趾頂得鬆鬆垮垮。"李所長,要是去年有這係統就好了。"他的指甲縫裡還嵌著水泥渣,說話時唾沫星子濺在自己的褲腿上,那裡沾著的泥點突然洇開——原來是剛才進門時踩的雨水,褲料吸了水,顏色深了一大塊,"我們二十七個工友被欠了半年工資,找鎮政府,副鎮長王強說"企業困難要體諒",嘴角還叼著煙,煙灰掉在我們的討薪牌子上,燙出個小洞;去派出所,老所長翻出本厚厚的《執法手冊》,眼鏡滑到鼻尖上,說"經濟案件歸經偵隊管",可縣經偵隊說"金額太小不值得立案",把我們像皮球一樣踢來踢去。"
李建軍翻開最新的工作日誌,牛皮封麵印著燙金的警徽,邊角燙得有些卷曲,露出裡麵的白茬,第一頁就貼著二維碼,掃碼能看到省廳的電子簽章,紅色的公章在手機屏幕上泛著光,連印泥的紋路都清晰可見。"今年三月,我們用新係統受理了這個案子。"他指著屏幕上的案件流程圖,紅色箭頭從"鄉鎮派出所"直接指向"省廳經偵總隊",中間沒有任何中轉節點,箭頭的動畫效果像道流動的血,"以前得縣局、市局層層轉,每級都要留檔簽字,有次一個案子的卷宗在縣局檔案室丟了頁,害得我們重補材料跑斷腿,光汽油費就花了兩百多。現在點擊"直報",三分鐘就到省廳數據庫,係統自動生成電子檔案,誰也改不了,連刪除都得省廳授權,王強想動手腳都沒門。"他突然笑出聲,指腹敲著"財務審批"欄,那裡的數字閃著綠色的光,像串熟透的葡萄,"最絕的是這個,我們去省城調取企業賬戶流水,住宿費直接從省級財政劃,不用再看縣局財務的臉色——以前他們總說"經費緊張",其實把錢都花在買新車上了,去年縣局換的那輛警車,比我們所長的辦公室還貴,真皮座椅,全景天窗,我坐過一次,渾身不自在。"
牆角的舊飲水機突然"咕嚕"一聲,水桶裡的氣泡慢悠悠往上冒,像串沒吹起來的肥皂泡,在水麵炸開細小的水花。輔警小張抱著案卷進來,藍色製服第二顆紐扣鬆了線,露出裡麵洗得發白的背心,領口處還有個小小的破洞,能看到裡麵的皮膚。"所長,縣紀委剛才來電話,"他把一份《監督回執》放在桌上,紙張邊緣還粘著片枯葉,葉脈清晰得能數清,像張微型地圖,"他們說鎮副鎮長王強的處分決定下來了,黨內警告,調離崗位,去縣黨史辦當副主任,聽說那地方連電腦都是十年前的舊款,開機得等三分鐘,鼠標還得用球的那種。"
李建軍的目光落在回執上"違規乾預執法"幾個字上,突然想起三個月前的情景——王強揣著兩條中華煙堵在派出所門口,軍綠色的褲兜裡露出半截存折,紅色的封皮在陽光下很紮眼,上麵的數字是六位數,末尾還畫著個小小的"¥",像隻嘲笑的眼睛。"建軍啊,"當時王強拍著他的肩膀,金戒指在陽光下晃眼,戒麵的劃痕裡卡著點泥,"那個欠薪的建材廠,是我小舅子開的,你通融一下,讓農民工先回去。"他往李建軍手裡塞煙時,存折從褲兜滑出來,落在警車引擎蓋上,戶主欄寫著"王莉莉",是他剛上大學的女兒,照片上的姑娘紮著馬尾辮,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穿著件粉色的連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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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就打開執法記錄儀,"李建軍給老王倒了杯茶,搪瓷缸沿的缺口硌得手指生疼,那裡的瓷掉了塊,露出裡麵的黑鐵,鏽跡像朵小花,"王強見我錄像,臉瞬間漲成豬肝色,脖子上的青筋突突跳,罵罵咧咧地說"你個鄉鎮所長還敢跟我叫板"。"他點開手機裡的錄音,王強的聲音透過揚聲器炸開來,震得桌上的筆筒都跳了跳:"這案子要是辦下去,你們所今年的經費彆想要了!我讓縣局給你們斷水斷電,看你們怎麼辦公!到時候讓你們天天用煤爐燒水,用蠟燭照明!"
老王突然攥緊拳頭,指關節捏得發白,像塊沒泡開的乾薑,指節上的老繭裂開細小的口子。"就是他!"他的喉結滾了滾,唾沫星子濺在地上,"去年我們去鎮政府討說法,王強把我們堵在院子裡,手裡的茶杯差點砸到我臉上,熱茶濺在我手背上,現在還有個疤。他說"再鬨就以敲詐勒索抓你們",還讓聯防隊員搶我們的工牌——那工牌是我兒子給我做的,塑料的,上麵貼著我的照片,現在還在我枕頭底下壓著呢,邊角都磨圓了。"他掀起褲腿,膝蓋上的疤痕在日光燈下泛著粉色,像條沒長好的蚯蚓,"那是被他們推搡時磕在台階上弄的,當時流的血把褲管都浸透了,我用草紙捂了半天才止住,草紙還是從傳達室大爺那要的,他看我可憐,還多給了兩張。"
李建軍翻開新配的執法記錄儀,屏幕上跳出王強乾預執法的畫麵。鏡頭裡的副鎮長正用腳踢農民工的蛇皮袋,白色的水泥灰從袋口漏出來,在他鋥亮的皮鞋上積成小堆,鞋油抹得太厚,反光都晃眼,能看到他襪子上的破洞。"係統自動識彆了他的公職身份,"李建軍解釋道,手指在屏幕上劃出方框,畫麵右上角跳出的紅色框框隨著王強的移動而移動,像隻追著獵物的眼睛,"同步上傳省廳數據庫時,觸發了"公職人員乾預執法"預警,半小時後縣紀委就來電話了,比110出警還快,電話那頭的同誌說"這案子我們接了,你們放心辦"。"
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密集,像架沒調好的收音機,噪音裡還夾雜著遠處的狗吠。李建軍的兒子背著書包跑進來,校服領口彆著的紅領巾歪在一邊,角上還沾著塊墨水漬,像是隻小蝴蝶。"爸,省廳的李叔叔剛才送來了這個。"他舉著個牛皮紙信封,邊角被手指捏得發皺,裡麵掉出枚銀色的獎章,邊緣的齒紋像把小鋸子,"他說你辦的討薪案被評為全省典型案例,下周要去省城領獎,還能上電視呢,到時候我們全村人都能在電視上看見你。"獎章背麵的刻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2024年度基層執法標兵",每個字都帶著細小的凹痕,摸起來硌手。
老王接過獎章翻來覆去地看,粗糙的掌心把銀麵蹭得更亮,能照出他滿是皺紋的臉,像麵哈哈鏡。"這上麵有我們的血汗錢呢。"他突然抹了把臉,袖口沾著的水泥灰蹭在顴骨上,留下道白印,"拿到工資那天,我給孫子買了輛遙控汽車,塑料的,才五十塊錢,電池還是送的。他抱著車在院子裡跑,喊"爺爺有錢了",那聲音能傳到二裡地外,鄰居家的狗都跟著叫,嚇得雞飛狗跳的。"他掏出皺巴巴的工資條,上麵的數字被水洇過,有些模糊,320萬元的總額旁邊,每個農民工的名字都用紅筆打了勾,筆畫粗得像小棍,把紙都戳透了。
中午的陽光斜斜照進來,在地上投下窗格的影子,像塊切開的西瓜,一格一格的。李建軍打開新安裝的涉案財物管理係統,電子鎖"嘀"地一聲彈開,藍光在鐵皮櫃裡轉了圈,像道閃電,裡麵整齊碼著建材廠的賬本,牛皮封麵用橡皮筋捆著,上麵貼著二維碼標簽,掃碼就能看到賬本的電子備份。"以前這些東西得鎖在鐵皮櫃裡,鑰匙由縣局保管,每次取用要填三張表,找兩個領導簽字。有次急著調賬,縣局管鑰匙的人去釣魚了,手機還關機,我們等到天黑才拿到,蚊子把腿都叮腫了。"他抽出其中一本,紙頁上還留著前任所長的批注:"請示縣局後再處理",字跡被水洇得模糊不清,像片暈開的雲彩,"現在我們能直接凍結企業賬戶,上周劃扣欠薪時,銀行經理還想拖延,說"要行長簽字",我點開省廳的電子授權,他臉都白了——半小時後行長親自跑過來道歉,手裡還拎著箱礦泉水,說是"給民警解渴",其實是想求情,那水還是冰鎮的,瓶身上全是水珠。"
鎮政府的廣播突然響起,電流聲"滋滋"響了兩下,開始播放《農民工工資支付保障條例》,王強的繼任者正在宣讀政策,聲音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清亮,像剛開瓶的汽水:"......用人單位拖欠工資,勞動者可直接向鄉鎮派出所報案,無需經過信訪程序,報案後七個工作日內必須立案......"李建軍望著牆上的電子日曆,距改革剛好一百天,屏幕右下角的數字跳動著:受理案件17起,辦結率100,群眾滿意度98.7,後麵還跟著個小小的笑臉符號,眼睛彎得像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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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村民抱著西瓜進來,綠色的瓜皮上還帶著泥土,蒂把處的絨毛都沒掉,上麵還沾著片乾了的黃葉子。"李所長,嘗嘗俺家的早瓜!"他把瓜放在桌上,"咚"地一聲震得筆筒跳了跳,裡麵的鉛筆滾出來一支,"昨天建材廠老板送來錦旗,紅綢子上繡著"執法為民",金線繡的,可亮堂了。他說"以前總覺得派出所是鎮政府的後花園,現在才知道是真辦事的",還說要給所裡捐台空調,天熱了給民警解暑。"西瓜在桌上滾了半圈,停在"省級示範單位"牌匾的正下方,陰影在銅字上晃出細碎的波紋,像水麵的漣漪。
李建軍切開西瓜,紅色的汁液順著刀刃往下滴,在工作日誌上洇出小小的圓點,像串沒穿起來的紅珠子。"你看這個,"他指著最新記錄的案件,屏幕上的照片裡,幾個教師舉著工資條笑,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縣教育局拖欠的教師績效工資,我們上周剛督辦到位。以前這種案子想都不敢想,教育局局長總說"財政沒錢",其實把錢挪去蓋辦公樓了,那樓蓋得跟賓館似的,還有假山噴泉。現在點一下"直報",省廳督查組三天就下來了,局長嚇得連夜開會,第二天就把錢發了,老師們說"做夢都沒想到這麼快"。"他突然壓低聲音,往老王碗裡夾了塊瓜,紅色的汁水順著筷子往下滴,"縣財政局長的小舅子開的駕校,亂收費被我們查處時,他還想找縣領導說情,結果省廳的預警係統直接把信息推給了紀委——現在那駕校的收費公示牌,比菜市場的價目表還清楚,用熒光筆標著每項多少錢,童叟無欺。"
老王咬了口西瓜,汁水順著嘴角往下流,滴在洗得發白的褲腿上,形成個小小的深色圓點。"這日子越來越有盼頭了。"他望著牆上的牌匾,陽光從字縫漏下來,在他臉上投下星星點點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我侄子報了輔警招錄,說要學李所長這樣,堂堂正正執法。他還買了本《執法手冊》,天天晚上抱著看,連吃飯都舍不得放下,書頁都翻卷了,還用透明膠帶粘了好幾處。"
夕陽把派出所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趴在地上的老狗,溫順地守在門口。李建軍在係統裡錄入今天的工作日誌,指尖在虛擬鍵盤上敲出"處理鄰裡糾紛一起,調解成功",每個字都帶著敲擊的力度。屏幕上跳出省廳推送的新通知:下月起,鄉鎮派出所可直接辦理涉案金額五十萬元以下的經濟案件,下麵還附著詳細的操作指南,圖文並茂。他摸出抽屜裡的舊執法證,塑料封皮已經發黃,邊緣都翹起來了,照片上的自己穿著的確良警服,胸前的編號被彆針戳出個小洞,像隻眨著的眼睛。新證在旁邊閃著光,芯片裡存儲的不僅是身份信息,還有這一百天來,青川縣基層執法的每一步蛻變——從要蓋七個章的審批單,到三分鐘直達的電子簽章;從要看臉色的經費申請,到省級財政的直接撥款;從"請示縣局"的小心翼翼,到"直報省廳"的理直氣壯。
小張突然跑進來,手裡舉著手機,屏幕上是縣電視台的新聞:"青川縣望月鎮派出所改革成效顯著,獲省級表彰,其創新的執法模式將在全縣推廣......"畫麵裡,李建軍正在給農民工發工資,老王笑得露出假牙,陽光在每個人臉上都鍍了層金邊,溫暖而明亮。李建軍突然想起王強臨走時說的話:"你等著,鄉鎮派出所成不了氣候。"他望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遠處的山頭像頭臥著的牛,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或許以前成不了,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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