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
我坐在辦公室裡,盯著電腦屏幕上那十二個紅點,像十二顆釘進地圖的釘子。
窗外的風裹著濕氣鑽進來,吹得桌上的文件微微顫動。
楊總監發來的“十二城聯動”方案就攤在最上麵,字跡清晰,邏輯縝密,可我知道,這不僅僅是一份文化推廣計劃——它是戰場部署圖。
“明線是開源‘記憶庫’係統,讓全球社區都能上傳、共享口述曆史。”她剛才在電話裡的聲音冷靜而堅定,“但暗線……我們必須查清那幾個學員到底是誰的人。”
我點頭,哪怕她看不見。
林小滿、粵北的黃誌遠、浙南的兩人——他們提交的作品看似真摯動人,可那句被混入民謠的李家祖訓,像一根刺紮在我心裡。
這不是巧合。
他們是種子,早就埋好了,隻等風吹來,便生根發芽。
郭領隊已經行動了。
他派了三名誌願者偽裝成海外合作機構助理,混進了下周即將召開的“東亞文化論壇”。
那是李維漢親自讚助的盛會,打著“促進區域文化融合”的旗號,實則暗流洶湧。
據線報,會場背後有個代號叫“清源計劃”的項目正在推進——目標明確:收集各地原生口述史料,進行“標準化修複”,再以國際發行渠道推向世界。
我冷笑一聲。
所謂“修複”,不過是替換。
把方言換成普通話,把個人記憶改成官方敘事,把鮮活的生命史壓成統一模板。
他們不是在傳承文化,是在抹殺它。
而我們的“記憶庫”,是要把話筒還給普通人,讓他們用自己的聲音講述自己的故事。
可如果他們的聲音還沒傳出去,就被另一種更響亮、更“規範”的版本蓋住呢?
手機震動。
郭領隊的消息來了:“檳城那邊確認,李維漢代表將出席首展,並攜‘特彆獻禮’。”
我盯著這條消息,手指慢慢收緊。
四天後,馬來西亞檳城。
海風鹹腥撲麵,老城區的騎樓依舊斑駁卻生動。
我們選在這裡辦首展,是因為這裡的福建社群仍完整保留著閩南祭譜儀式,許多老人還能背出七代以上的祖先名諱。
展廳中央,循環播放的是父親那段錄像的馬來語配音版——畫麵中,他坐在老家門檻上,說著那句讓我淚目的話:“我們是自己人。”
ar技術還原了祖厝全貌,觀眾戴上眼鏡,仿佛一腳踏進百年前的宗祠。
孩子們驚歎,老人們抹淚。
可就在開幕儀式進行到一半時,一名西裝革履的男人走上台,自稱是“跨國文化遺產基金會特使”。
他微笑著宣布:“為更好傳播中華文化,我們已完成對原始影像的語音優化處理。”
下一秒,大屏切換。
還是那個場景,還是父親的臉,可聲音變了——標準普通話,毫無情緒起伏。
那句“我們是自己人”,變成了冷冰冰的“大家要團結一致”。
全場嘩然。
我猛地站起身,心跳如鼓。這不是技術升級,是篡改靈魂。
我沒有猶豫,幾步上前接過話筒。
“各位,”我的聲音透過音響傳遍全場,“聲音可以修,但心跳不能造假。”
我按下了另一個視頻。
原始帶響起。
父親說話時輕微的咳嗽,呼吸間的滯澀,那一聲帶著鄉音尾調的“自家人”……技術人員同步投出了兩段聲波對比圖——偽造版平滑規整,原版起伏不定,每一個波動都是生命真實的痕跡。
“聽到了嗎?”我指著屏幕,“這才是他的聲音,一個患了三十年哮喘的農民,在臨終前留給世界的最後一句話。”
寂靜片刻。
忽然,一位白發老人站起來,用閩南語高喊:“我們是自己人!”
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整個戰廳爆發出整齊的呼喊。
方言交織,情感滾燙。
那一刻隻要還有人在乎真實,火種就不會熄。
當晚慶功宴上,陳大師卻一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