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灶台前,灰燼簌簌地從指縫間滑落。
那半張火車票靜靜躺在掌心,像一塊燒焦的骨頭。
慶陽→廣州,2015年1月3日——正是我背著破書包、揣著最後五十塊錢離家那天。
我記得清清楚楚,這張票我一直攥在手裡,直到在廣州火車站出站口被檢票員撕去一半。
它不該在這裡,更不該出現在這堆冷了十三年的灶灰裡。
可偏偏就在眼前。
風從塌了一半的屋頂漏下來,吹得牆角塑料布嘩啦作響。
父親仍蜷在屋角,抱著錄音機,嘴裡喃喃著什麼,聲音輕得幾乎聽不清。
但我知道,他又在放那段話了——“但我還是會回來的。”
我的心猛地一抽。
這張票是誰帶回來的?
母親早已不在人世,村裡沒人知道我去哪兒。
除非……有人查過我的行蹤,甚至跟蹤過那段軌跡。
我掏出手機,拍下車票背麵那串鉛筆寫的數字:“h”。
字跡潦草,卻刻意整齊,不像是隨手塗寫。
我把照片發給張評估師,附了一句:幫我查一下這個編號,是否關聯婦聯或民政係統的檔案索引。
消息剛發出,手機震動起來。
是許念打來的視頻電話。
畫麵亮起時,她背後是一片昏暗的走廊燈光,聲音壓得很低,仿佛怕驚動誰。
“林致遠,”她頓了頓,“劉老師翻到了一份邊緣備份音頻,是省婦聯內部流轉時附帶的心理評估摘要。”她的目光直視鏡頭,“裡麵提到你這起案例時說——‘當事人家庭穩定性極差,無回歸意願預測值’。”
我僵住了。
“等等……什麼意思?”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乾澀得不像話。
“意思是,”她緩緩道,“你在官方係統裡的尋人檔案,早在七年前就被標記為‘曆史關聯度低’,不再納入主動追蹤範圍。理由是你本人沒有表現出任何回歸原生家庭的心理傾向。”
荒謬感如冰水灌頂。
我十五歲那年摔門而出,是因為家裡欠債、母親病重無錢醫治,而村長陳世昌當著全村人的麵說“這種家底,養兒子也是浪費”。
我南下打工不是為了逃離,是為了活著回來救她們!
可現在,有人用一句冰冷的“無回歸意願”,把我從尋找名單上抹去了?
“最奇怪的是,”許念繼續說,“他們引用的數據來源……是我們‘夜燈屋’三年前提交的一份匿名調研報告。”
我瞳孔驟縮。
那份報告……是我主筆的。
關於流浪青少年對家庭聯結的心理抗拒程度分析。
我們采集了三百多個樣本,建立情緒波動模型和行為預測指數。
但它完全是宏觀研究,從未包含任何具體個案結論!
而現在,這份報告竟被用來反向定義我的人生——把我歸類為“主動斷絕關係者”,進而剝奪我被尋找的權利。
是誰在操作這些?是誰有權調取我們的數據,並扭曲其用途?
我還未開口,許念已看穿我的疑問:“原始報告裡根本沒有對你個人的心理建模。這意味著……有人借用了你們的研究框架,偽造了對你的評估邏輯。”
窗外夜色濃重,遠處傳來狗吠聲。
老屋木門被風吹得輕輕晃動,像某種無聲的叩問。
我盯著手中那張燒焦的車票,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這不是疏漏。
這是篩選。
有人正在用一套看不見的標準,決定哪些失蹤的人值得找,哪些不值得。
而我,差點就成了那個被“合理遺忘”的人。
淩晨兩點十七分,手機突然響起。
來電顯示:劉培訓師。
我接通,她聲音罕見地急促,沒有寒暄,直接說:“彆信‘低關聯’這三個字。”
我屏住呼吸。
“我剛剛調閱了當年省級尋人建檔流程標準文件,”她說,“隻要一個失蹤案例曾與誌願服務記錄、社區幫扶項目或公益組織產生過交叉匹配,就必須自動進入深度核查程序,不得降級處理。”
她停頓一秒,語氣沉下去:“可你的檔案,是被人手動標注為‘非優先處置類彆’的。繞過了所有係統預警機製。”
我手指收緊,指甲陷進掌心。
“負責初篩的心理協理員簽名……”她一字一頓,“是陳世昌。”
空氣凝固了。
那個攔下母親醫療救助申請的村長?
那個在我家最困難時逼債上門、煽動村民拆我家院牆的陳世昌?
他的名字,竟然出現在省級婦聯後台係統的心理協理員名錄裡?
而且是以專業身份參與尋人檔案分級?
十年前他掌控村莊資源,如今他還能影響全省的公益分配邏輯?
這絕不是巧合。
這是網絡。
一層層看不見的網,把某些人永遠擋在關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