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怕是頂不住的,他那個人,連兒子都能棄,關要時刻,自是不會堅持。”裴府書房,燈火搖曳,亦將對坐兩人的神色晃得晦暗不明。
裴寺卿在燭火明處,眸心深處灼灼而燃,“你們也太過心急,那豎子們才找到指向工部之證,就立時推出個替死鬼擋刀,誰看不出這其中門道?明明還能苟喘幾日,想想辦法,這下可好,老宋直接曝於明處,送證據上門。”
“不是小人所為!”仍是如畫像所繪的那張毫無特色又顯憨厚的麵龐,往日裡木訥呆板之色被焦灼所代,暗影堆積在眉目間,“小人也不知為何工部的那小子忽然自戕!許是他當真畏罪!”
“當真畏罪?虧你想得出來!”裴寺卿怨厲看去,冷嗤一聲。
“大人你何需對小人如此,饒是英武如您裴大人,又在那豎子手下討到什麼好處?”
“反了你了!”裴寺卿拍案,“好哇,既然你這般思量,那老夫便不作奉陪,左右他們也並無老夫的實證,你我一拍兩散便可。”
“是小人心急失言。”那人垂首,“隻是眼下確實已半隻腳踏進絕境,求大人贖罪。”
“哪隻腳踏進了絕境,你指給老夫,老夫怎麼沒看出來。”裴寺卿睥睨,“如今之勢,工部那邊有人頂罪,宋少予已然死無對證,就算老宋供出個一二,又如何,他隻不過是我們的一副工具,單單隻參與其中救季家小子這一環,怎麼,他救的是你兒子?偏就能把你牽扯出來?”
“小人畢竟與其接觸,他大約也知小人是——”
“是什麼?是皇城司的人?”裴寺卿意味深長望他,“他可有實證?就算有,那皇城司可有你姓名?現下就算尋到陸指揮使麵前,指著你的畫像追問,他可會認?”
那人沉吟。
“所以,現在的種種,何以為懼,真正值得擔慮的,是切莫叫沈硯那豎子尋到季家小子所在之處才是。”裴寺卿眸色深重,“隻要尋不到這真小子,一切說辭都是空中樓閣,永無坐實之機,所以,那小子現今可仍身在那處地方?”
“仍在。”
“那就想辦法儘快運出!你也當真膽大,想出這麼個藏匿之處。”
“可是大人……如今之勢,想從那運人出來,實在難比登天,大人能否出手相助?”那人走到下端,彎折叩禮,幅度之深,可見尊視。
裴寺卿久久未語,目中連番而過繁複情緒,又被燈影遮掩。
最終簡短應了聲:“好。”
宋侍郎招供了。
四年前,堤壩貪墨案件,他被買通,對那張作假的驗收單據不再深究。
任由葉崇文蒙受冤屈,並讓案件就此終結。
四年後,對方以此為脅,先是讓其子將殺害葉崇文之女的罪名定死在季應奇身上,隨後再由他將季應奇兩次偷梁換柱。
第一次,是在斷頭台前,他讓提前安排的人手混在圍觀百姓中,百姓投擲菜葉雞蛋時,他的人趁機往人群裡扔去迷煙之物,一時場下紛擾混亂。
趁此之際,攙扶季應奇向斷頭台上走,斷頭台被事先架高,美其名曰為展示清晰,卻在他行至一半時,觸發機關,神不知鬼不覺令起翻轉到台下,再運出替死之人。
那人本就是將死之人,用百金換命,砍頭替亡。
驗屍的小吏亦被收買,草草了結,運送而歸。
第二次,便是將周軒送至蘇氏牙行,至此引發之後的種種糾葛。
“如今,季應奇究竟身在何處?”尹正聞問。
“不知……那日我隻負責將他留斷頭台下的密室後,隨後便會有人接手。”
“你說的這有人,乃至此前脅迫你之人,是否便出自皇城司?”尹正聞又問。
宋侍郎雖招供大半,但被問到此處,卻是一時未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