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陛下聽聞此消息的時候,雪粒子正密集地敲打著鹹陽宮的琉璃瓦,天色都變得十分昏黃。
他當即下詔將公子高押解回宮,命其跪在庭中雪地裡。
自己則端坐暖閣,聽內史騰跪呈案卷。
並且,每一處細節都要反複詢問,連冰層裂紋的走向都要說清楚一些,甚至要求內史騰畫了出來。若不是趙高在一旁攔著,恐怕始皇陛下都要親自去出事地點查看情況了。
當然,這個時候的宮門外早已跪滿了聞訊趕來的齊國舊臣。
這些歸降的士大夫們頂著風雪涕淚交加,哀聲震天:“齊國既滅,吾等本已認命。夷光公子溫良恭儉,從未有非分之舉,何故遭此毒手啊!”
悲聲穿過九重宮闕,驚起簷角銅鈴叮當作響。
禁軍立即全城戒嚴,嚴閭率黑衣衛如鐵桶般圍住宮門,皺眉掃視著每個跪泣的身影,若有異動,立刻格殺。
蒙摯在大將軍府接到急報時,正在風雪之中練劍。
幸而蒙恬已經安排呂英回了城外大營,並且悄然進入戰備狀態,弓弩皆已上弦。
風雪愈急,宮燈在暮色中次第亮起,將跪在雪地裡的公子高照得麵色慘白。
他僵跪在雪地裡,仰頭望著暖閣窗欞後那道模糊的身影,牙關因刺骨的寒意不住戰栗。
那個總會傻笑著為他捧來貂裘的癡兒,此刻正躺在渭水河畔的草席下,再不會有人冒雪為他送衣了。
雪花落進他的衣領,融化的冰水順著脊背滑下,卻不及心頭漫上的寒意刺骨——當時魏華死時,胡亥不過被禁足三日,何曾受過這般折辱?而他不過是一個家仆死了,卻要這般麼?
指節已經深深摳進積雪,凍僵的指尖傳來鑽心的疼。
原來在父皇心裡,他這個皇子的分量,還比不過一個齊國質子的性命。
公子高低著頭,但發髻並無淩亂之意。伸手摸了摸後腦的位置,那三股反擰結的發髻編發即便是睡了一覺,竟然連飛毛都沒有。
昨夜他也飲了不少酒,但因為吉良在身邊擋酒,也沒有過分的醉意。離開大將軍府的時候,他甚至還因為燥熱和吉良在暗夜的街市裡隨意走了走,讓那份寒冷驅散自己的酒氣。
後來,他因為看著阿黃跟在身後很是礙眼,就打發他先回了家。
所以,為何阿黃會在清晨出現在灞橋旁?為何會和夷光發生了衝突?
這事情,公子高也想不明白。
“轟——”
宮門豁然洞開,禁軍甲士抬著兩具覆著草席的屍身踏雪而來。
在鹹陽皇宮中,這樣的場景並不多見。因此,所有的人都低下了頭,甚至還往後退了退。
這竟然是始皇新下的詔書,他要親自勘驗夷光與阿黃的屍首。
殿外跪著的齊國舊臣們反應過來之後,又是悲聲大作,叩首高呼“陛下聖明”,額間在雪地裡磕出斑斑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