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綰在鹹陽宮西側營房的雜物間裡,跪坐在公子高的腳邊。
炭盆中的火焰躍動不定,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土牆上,如同鬼魅般搖曳。
“所以呢?”阿綰對公子高那些關於始皇的吐槽不感興趣,“公子究竟知道些什麼?那日在曲台,可看清了那二人的相貌?”
“所以什麼?”公子高醉眼朦朧,低頭看著阿綰,濃重的酒氣混雜著熏香的味道撲麵而來。
阿綰下意識地想要後仰,卻被他猛地扣住肩頭,一把拽到眼前。
“魏華到底是怎麼死的?”他五指收緊,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單薄的肩骨。
“我不知道。”阿綰強忍著鑽心的痛楚,聲音卻依然保持著令人驚訝的鎮定。
她能感覺到公子高指尖的顫抖,那不是全然的憤怒,還夾雜著某種難以言說的恐懼。
“那你來說,凶手是誰?”公子高的手指愈發用力,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那日,”阿綰疼得蹙緊眉頭,細密的汗珠從額角滲出,卻仍堅持問道,“公子可認得那兩名密談的男子?”
“這個……”公子高怔住了,眼神有瞬間的渙散,似乎在努力回憶。他略作思索,麵露難色:“我隻瞧清一人的麵容,很是麵生,之後也再未在宮中見過。另一人……”他頓了頓,語氣變得不確定起來,“見我現身,便迅速隱入暗處,隻依稀記得身量瘦高,背脊微駝……這般形貌的人,宮中我應當也沒有見過的。”
“所以,他們究竟會是誰?”阿綰疼得眼角泛淚,卻仍執拗地追問。她能感覺到公子高手上的力道稍稍鬆懈,趁機繼續問道:“是嚴閭的人?趙高的手下?還是……彆的什麼什麼人?”
“嚴閭那蠢貨唯趙高馬首是瞻,”公子高呼吸粗重,酒氣混著低語噴在她耳畔,“但魏華之死對他們毫無益處。你可知道,魏華能嫁與胡亥,本就是趙高一手促成。至於李斯……”他冷笑一聲,笑聲中帶著幾分譏誚,“他與魏華從無往來,更無動機。”
就在兩人僵持之際,門外忽然響起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甲胄碰撞之聲鏗鏘有力,隨即傳來眾人齊聲的問候:“蒙將軍。”
是蒙摯回來了。
“何人在室內焚燒紙錢?”蒙摯的聲音裹挾著冬夜的寒意,“大秦律令明禁,室內焚紙,若致走水,立杖斃!”
“將軍息怒,”樊雲剛開口解釋,屋內便傳來公子高帶著醉意的反駁:“蒙將軍好大的官威!本公子在此處烤個火盆,也要被杖斃不成?”
蒙摯聞言臉色驟沉,玄色鐵甲在火把映照下泛著冷硬的光澤。
他再顧不得君臣禮數,一把推門而入,帶進的寒風讓炭盆中的火苗劇烈晃動。
目光所及,正見阿綰跪坐在公子高腳邊,淚光盈盈的模樣令他心頭一跳。
“公子高何故在此?”
此時的公子高竟然還挺高興的,仰頭看著蒙摯說道:“不過是阿黃去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借你的阿綰說幾句話罷了。”
“公子飲酒了?”蒙摯一眼看穿他滿身酒氣,眉頭緊鎖,“軍營重地,嚴禁酗酒。公子身為皇子,更當以身作則。”
“蒙摯,你管得未免太寬!”公子高忽然又怒了,猛地抓起一大把冥錢擲入火盆,驟然騰起的烈焰帶著紙灰飛揚,險些燎著阿綰的破襖。
蒙摯動作極快,一個箭步上前,一把將阿綰拽到身側。
阿綰則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道帶得踉蹌,嚇得雙腿發軟,幾乎跌倒。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摔倒在地時,蒙摯堅實的手臂已經攬住她的腰,穩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