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江的鬆花江像剛睡醒的巨蟒，裹著碎冰碴子嘩啦啦往下遊竄。曹大林蹲在江岔子口的柳毛墩旁，手指探進水裡一蘸，縮回來直咧嘴：“紮骨頭！比山澗水還涼三分！”
劉二愣子已經把拖拉機改裝的掛網機支棱起來，鐵軲轆碾得岸邊的冰淩哢嚓響：“管它涼不涼！俺這新家夥事，一網下去夠全屯喝魚湯！”
徐炮拎著祖傳的魚叉，撇嘴道：“扯淡！好魚都得靠手逮！你那鐵疙瘩驚了魚群，毛都撈不著！”
曹大林沒搭話，眯眼望著江心翻滾的浪沫。突然抬手一指：“下網！瞅見那圈漩渦沒？下麵是暖泉眼，魚群準在那兒貓冬！”
掛網機轟隆隆作響，尼龍網扇麵般撒進江裡。新人們抻脖子等著，栓柱嘀咕：“這能行？俺爺說開江魚得用穩水網...”
話沒說完，網綱猛地繃直！劉二愣子趕緊搖轆轤，網兜沉得像拽著石頭底。
“起網！”曹大林吼了一嗓子。
網出水時，日光底下銀光亂蹦！尺把長的鯉魚、肥嘟嘟的鯽瓜子、還有幾條帶暗紋的鼇花魚，在網眼裡撲棱得水花四濺！
“娘咧！”徐炮眼珠子瞪得溜圓，“這夠俺黑瞎子溝分一禮拜！”
眾人七手八腳摘魚。曲小梅突然按住條圓肚皮的母鯉：“這魚揣崽了！”她小心擠出魚卵，用江水養在桶裡，“開江魚籽最養人，給屯裡產婦留著。”
正熱鬨著，下遊劃來條樺皮船。船上的白胡子老頭舉著抄網喊：“哪來的生瓜蛋子？搶俺老楊頭的窩子！”
曹大林忙抱拳：“老爺子對不住！頭回下水，不懂規矩！”說著捧起那桶魚卵，“這點心意，當賠不是。”
老楊頭愣怔片刻，忽然笑了：“有點老輩人的做派！這江岔子歸你們了，俺往下遊去！”臨走撂下話，“記住嘍——漲水魚，落水蝦，晌午頂網王八趴！”
日頭爬到頭頂，果然魚口稀了。劉二愣子泄氣地拆網，卻聽水裡噗通一聲——徐炮魚叉上串著隻磨盤大的老鱉！
“王八！真逮著王八了！”栓柱歡天喜地要接，那老鱉突然伸長脖子，一口咬住他褲腰帶！
“哎喲俺的娘！”栓柱嚇得直蹦躂。曹大林眼疾手快，用草莖捅鱉鼻孔，那老鱉才鬆口縮脖。
老楊頭聞聲折返，見狀直拍大腿：“敗家玩意！這是鎮江鱉！俺盯它三年沒舍得動！”
曹大林細看鱉殼，上麵竟刻著滿文，像是放生標記。他二話不說，捧起老鱉放回江中：“老爺子，這算物歸原主。”
老鱉入水卻不走，繞船遊了三圈，突然潛底叼起個東西甩上岸——是塊鏽蝕的銅牌，刻著“宣統二年放生”！
老楊頭激動得胡子直顫：“是前清貝勒爺放的百年鱉！通靈了！通靈了！”
當夜，曹大林在江邊支鍋熬魚湯。奶白色的湯汁翻滾著，扔進把野蔥芫荽，鮮氣飄出二裡地。老楊頭拎著燒酒來湊席，三杯下肚話就稠了。
“開江吃頭鮮，治病又延年...”老爺子呷著酒，“可你們那鐵疙瘩網，眼太密！逮孫子輩的魚崽，斷子絕孫呐！”
曹大林點頭，當即定規矩：網眼擴兩指，懷崽母魚放生，鱉龜不捕。
第二天換手拋網。徐炮搶著顯擺，掄圓了膀子甩出去——網沒散開，團成麻花砸進水裡，逗得眾人哄笑。
曹大林接過網繩，手腕輕抖。那網天女散花般罩住水麵，沉下去時咕嘟冒泡。起網一看，儘是巴掌大的川丁子和柳根魚，正合煎炸。
“絕了！”老楊頭豎大拇指，“這手法沒二十年練不出來！”
曹大林笑：“跟下套子一個理——看水紋知魚路，辨氣泡識魚種。”
接連三天收獲頗豐。第四天卻出了邪事：網上來不少死魚，魚鰓發黑肚皮潰爛。
“像是毒死的...”曲小梅剖開魚腹，“可江水沒異味啊？”
曹大林溯流而上，發現江灣處漂著死耗子。對岸岩縫裡藏著根鐵管，正往外淌黑水！
“是礦上的排汙管！”林為民檢測後驚呼，“含氰化物！這幫挨千刀的！”
眾人正要砸管，下遊突然傳來哭喊。幾個漁民抬著孩子跑來：“娃玩水起紅疹，渾身腫！”
曲小梅急用甘草水擦洗，趙春桃熬綠豆湯解毒。曹大林黑著臉讓人封管，自己趟水過去，竟從管口摳出個古怪裝置——定時排放的化學泵！
“狗日的算計好的！”徐炮掄起石頭要砸。
“彆動！”曹大林攔住，“這是證據！”
他讓林為民取樣記錄，自己帶人挖渠分流汙水。忙到月上中天，那孩子總算消腫睡了。
老楊頭提著馬燈來看，歎氣道：“上遊金礦排毒不是一天兩天了...俺們告過，沒用！”
曹大林沒言語，次日卻去了縣工業局。接待員打著官腔：“排放達標...企業效益...”
他冷不丁掏出個玻璃瓶，裡麵遊著條畸形的三眼魚：“這也是達標？”
接待員嚇得後退半步。曹大林又攤開汙水樣本和照片：“俺們屯跟下遊十八個村子，聯名能按紅手印。您看是現在解決，還是等報紙登出來解決？”
三天後，礦上來了技術員，乖乖裝了汙水處理設備。
臨彆那日，老楊頭劃船送來箱魚苗：“都是本地種，好養活。往後常來！”
船離岸時，江心冒起串水泡——那老鱉又浮出來，背上馱著隻河蚌。蚌殼微張，裡頭滾出顆烏黑的珍珠。
曹大林拾起珍珠，對著日頭看。珠光裡映著鬆花江的粼粼波光，也映著遠山青黛的輪廓。
他知道，這江裡的營生，才剛開了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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