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一線微光掙紮著穿透糊窗的麻紙,沈桂蘭已經坐在了床沿。
她沒有點燈,不是為了省那幾滴油,而是怕那昏黃的光,照亮她眼底深藏的絕望。
她借著窗外熹微的晨光,屏住呼吸,將一根細若牛毛的繡花針湊到眼前,另一隻手撚著一截幾乎褪了色的舊絲線,一次,兩次,三次……那線頭頑固地分著叉,仿佛在嘲笑她乾裂的指尖和酸澀的眼睛。
終於,線穿過了針眼。
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完成了一項浩大的工程。
可當她的手伸向線筐時,卻隻摸到了一團鬆垮垮的、不足半個拳頭大的線團。
這是最後的半團線了。
“娘,”一個細弱蚊蠅的聲音從被窩裡傳來,七歲的秀薇不知何時醒了,她揉著眼睛,懷裡緊緊抱著那個空空如也的線筐,小臉上滿是與年齡不符的憂慮,“今天……還能繡小花嗎?”
沈桂蘭心頭猛地一刺,像是被女兒手裡的繡花針紮了一下。
她臉上卻強行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伸手撫了撫女兒枯黃的頭發,聲音沙啞卻故作輕快:“能,當然能。娘的手藝,怎麼會繡不了小花呢?睡吧,再睡會兒,等太陽曬屁股了,娘就給你繡一隻最漂亮的蝴蝶。”
秀薇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重新鑽回了冰冷的被窩。
沈桂蘭的笑容卻在女兒閉上眼的瞬間寸寸碎裂。
她比誰都清楚,線儘,即業斷。
這點線,最多再撐一天。
沒有了絲線,她引以為傲的繡活就成了無源之水,她們母女的活路,也就斷了。
這一天,恰逢三日一次的趕集。
沈桂蘭將家裡最後二十文銅錢揣進懷裡,將新繡好的三幅杜鵑啼血帕子用一塊舊布小心包好,步履沉重地走向了鎮上的德盛布莊。
她知道,光憑二十文錢,連最次的絲線都買不到一兩。
她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那三幅她熬了三個通宵才繡成的帕子上,盼著張掌櫃能看在她往日的情分上,先賒給她一些線。
然而,她連布莊的門都沒能進去。
布莊門口,一個穿著短打、滿臉橫肉的漢子正翹著二郎腿,斜靠在門框上,他腳上那雙沾滿泥點的破鞋,正好攔住了唯一的去路。
是趙三,鎮上有名的地痞,如今在德盛布莊裡當差,專做些催債收賬的臟活。
“喲,這不是沈寡婦嗎?”趙三眼皮一撩,嘴角咧開一抹不懷好意的笑,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周圍來往的行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又來賒賬了?我們張掌櫃可發話了,如今這世道,概不賒欠。想拿線?可以啊,白花花的銀票拿來,彆拿你那幾幅破繡品來寒磣人。”
他的目光輕蔑地掃過沈桂蘭懷裡用布包著的繡品,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你那玩意兒,繡得再好,能當飯吃?能當銀子使?換不來一寸絲!”
周圍的人群發出一陣壓抑的哄笑和竊竊私語。
沈桂蘭的臉瞬間漲得通紅,血色褪去後又化為一片慘白。
她緊緊攥著懷裡的布包,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她知道,趙三是故意在羞辱她。
自從丈夫去世,德盛布莊的張掌櫃就三番五次暗示,想讓她去做填房,被她斷然拒絕後,便處處與她為難。
這趙三,不過是張掌櫃的一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