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袱裡是她這兩年來積攢下的所有心血——整整三十幅各式花樣的繡帕。
她悄悄繞開村路,沿著崎嶇的山道,趕到了約定好的老鷹崖下。
顧長山早已等在那裡,腳邊放著一個更大的麻袋和一個小巧的秤杆。
他看到沈桂蘭,沒有多餘的廢話,直接指了指地上的麻袋。
沈桂蘭打開自己的包袱,將一幅幅精美的繡帕整齊地擺在乾淨的岩石上。
顧長山蹲下身,拿起一幅繡帕,仔細看了看上麵的針腳,然後開始往秤盤裡放麻袋裡的東西——有曬乾的菌菇、成色上好的黃精,還有幾塊散發著異香的木頭。
他稱得很仔細,仿佛不是在交易,而是在完成一個精密的儀式。
“你的繡品,一幅抵一斤上等山菌,或半斤黃精。”他一邊稱,一邊定下了規矩,“我拿去鎮外的驛站,賣給相熟的外鄉藥商,他們識貨,不會壓價。以後,每五日,我們在此交貨一次。”
沈桂蘭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眶有些發熱。
這不是施舍,這是一場平等的交易。
他給了她一條活路,更給了她一份尊嚴。
二人就此立下了口頭之約。
沈桂蘭背著滿滿一袋山珍藥材回到家中,第一次感覺到了腳下的土地是如此堅實。
然而顧長山的路子不能輕易暴露,而山貨藥材也不能直接當飯吃。
她把大部分山貨藏在了屋後的一個隱秘地窖裡,隻留下少部分,準備想辦法換成米糧。
就在沈桂蘭絞儘腦汁時,女兒秀薇給了她一個意想不到的啟發。
小姑娘不知從哪裡找來一些五顏六色的碎布頭和草籽,學著沈桂蘭的樣子,用粗麻線將它們編織成一個個小巧玲瓏、搖晃起來會沙沙作響的“彩絨編鈴鐺”。
村口的大槐樹下,孩子們最喜歡聚在這裡玩耍。
秀薇鼓起勇氣,學著大人的模樣,在樹下支起了一個小小的“攤子”,用她做的彩絨編鈴鐺,去換彆家孩子手裡的一個雞蛋,或是一小把納鞋底用的麻線。
起初隻是孩子間的遊戲,但漸漸地,一些大人也注意到了。
沈家的繡活遠近聞名,雖然買不起,但用一個不值錢的雞蛋換一個能哄孩子開心半天的小玩意兒,誰都樂意。
一來二去,秀薇的小攤子竟真的“開張”了。
她不僅換回了雞蛋、麻線,甚至還有人拿來了自家吃不完的半塊窩頭。
沈桂蘭看著女兒小大人似的忙碌身影,心中一動。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腦海中成形。
她開始教秀薇一些更簡單的繡法,用邊角料繡些小貓小狗的圖案,做成可愛的香包。
這些東西不值錢,卻精巧討喜。
於是,秀薇的小攤上,貨品越來越豐富。
而交換的範圍,也從孩子間的玩鬨,悄然擴展到了村裡的婦人之間。
今天用一個香包換回三顆雞蛋,明天用兩隻編鈴鐺換回一捧雜糧麵。
一張以沈家為中心,以物物交換為形式的無形暗網,在村子最不起眼的角落裡,悄無聲息地編織起來。
夜深了,沈桂蘭的屋子裡依舊亮著燈。
新換來的燈油讓火苗跳動得格外有力,映照著她專注的側臉。
她的手指在繃子上飛舞,一針一線,繡出的是對未來的期盼。
屋角,秀薇換回來的雞蛋和雜糧堆成了小小的一堆,雖然不多,卻足以讓她們暫時衣食無憂。
整個家,表麵上看,依舊是那間四壁空空的茅草屋,除了幾塊粗布和一些不值錢的雜物,再無他物。
可誰也不知道,在這份顯而易見的貧瘠之下,一股頑強的生命力正在暗流湧動。
村裡的夜靜悄悄的,隻有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
沈桂蘭的針尖在布料上穿梭,發出輕微而富有節奏的聲響,這聲音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心安。
然而,她並未察覺,村子的另一頭,幾雙貪婪而怨毒的眼睛,早已盯上了她家這扇透出微弱光亮的窗戶。
夜色,既是她的保護色,也同樣掩蓋了正悄然逼近的危險。
月黑風高,殺人夜。
趙三一腳踹開沈家那本就搖搖欲墜的柴門,帶著幾個地痞流氓,如一群餓狼衝入羊圈。
“給我搜!一寸一寸地搜!連老鼠洞都不能放過!”
趙三的三角眼閃爍著貪婪與猙獰的光,他是鎮上錢掌櫃手下最得力的一條狗,鼻子最尖,手段最狠。
錢掌櫃斷定,沈家那孤女寡母,絕不可能憑空變出錢來給沈老頭治病,背後必有蹊蹺,十有八九是走了什麼野路子,得了見不得光的山貨。
燈火下,沈桂蘭將年幼的秀薇護在身後,清麗的臉上沒有半分懼色,隻有一雙寒潭般的眸子,冷冷地注視著這群不速之客。
“趙三哥,我沈家一貧如洗,有什麼值得你如此興師動眾?”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帶著一股子與她年齡不符的沉穩。
“少廢話!”趙三啐了一口,“有人看見顧長山那煞星往你家送東西了!老實交代,是不是野山參?交出來,爺還能讓你娘倆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