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暮春,京畿道上的楊柳已抽儘新綠,暖風卷著塵土,在官道上織出一層朦朧的紗。崔燦燦勒住韁繩,胯下的棗紅馬打了個響鼻,蹄子在地上刨出淺淺的坑。她抬手抹了把額角的汗,綢緞衣袖沾了灰,倒比身後石雯的布衫顯得更狼狽些。
“這日頭怎的這般毒?”石雯從行囊裡摸出個皺巴巴的帕子,遞過去時露出腕上半截青布纏帶——昨日過酸棗嶺時被荊棘劃了道口子,此刻還泛著紅。她望著前方連綿的土坡,眉頭擰成個結,“再走三十裡才有驛站,咱們的水囊都見了底,怕是撐不到了。”
崔燦燦接過帕子,卻沒擦汗,隻望著道旁的田埂。新插的秧苗在田裡鋪成綠毯,遠處隱約有炊煙升起,嫋嫋地纏在灰藍色的天上。她眼睛一亮,馬鞭朝那方向指了指:“那邊有戶人家,去討些水米,歇口氣再走。”
兩人牽著馬,順著田埂往炊煙處走。泥土裹著青草的氣息撲麵而來,比官道上的塵土好聞得多。近了才看清,那是間土坯牆的院子,柴門虛掩著,院角的老槐樹下曬著半席草藥,葉片蜷曲,顏色暗沉。
“有人在家嗎?”崔燦燦輕輕推開柴門,門軸“吱呀”一聲,驚飛了簷下兩隻燕子。
裡屋傳來一陣咳嗽聲,接著是男人的應答:“誰啊?”
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漢子掀簾出來,約莫三十出頭,臉上刻著風霜,卻生得濃眉大眼,透著股憨厚。他看見崔燦燦和石雯,先是愣了愣,隨即搓著手笑道:“是趕路的姑娘吧?快進來,外頭日頭毒。”
這漢子叫李老實,世代在這官道旁種地。他引著兩人進了屋,堂屋簡陋,卻收拾得乾淨,靠牆擺著張舊木桌,桌上放著個豁了口的粗瓷碗。“你們先坐,我去給你們燒些水。”李老實說著,轉身要往灶房去,又像是想起什麼,回頭道,“我家婆娘身子不好,在裡屋躺著,若是吵著你們,莫怪。”
崔燦燦連忙起身:“大哥客氣了,我們是路過,想討些水喝,若有多餘的米糧,我們可以出錢買。”
“說啥買不買的,”李老實擺了擺手,腳步頓了頓,聲音低了些,“不瞞你們說,家裡米缸也快見底了,但熬兩碗粥還是有的。隻是我這就去灶房忙活,怕是顧不上你們,能不能勞煩兩位姑娘,去裡屋陪我婆娘說說話?她這病,躺了大半年,也沒人跟她嘮嗑。”
石雯看了崔燦燦一眼,見她點頭,便應道:“大哥放心,我們陪嫂子說說話。”
李老實感激地笑了笑,轉身進了灶房。崔燦燦和石雯輕手輕腳地走到裡屋門口,門簾是舊的藍布,洗得發白,隱約能看見裡麵的人影。
“嫂子,我們是路過的,來陪你說說話。”石雯輕聲道。
裡屋沉默了片刻,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進來吧。”
掀開門簾,一股淡淡的藥味撲麵而來。炕上躺著個女子,麵色蒼白得像張紙,嘴唇沒半點血色,頭發用根素色的布帶挽著,露出光潔的額頭。她見兩人進來,掙紮著想坐起來,崔燦燦連忙上前按住她:“嫂子彆起身,躺著就好。”
女子感激地笑了笑,這一笑,眼角便堆起細紋,卻難掩年輕時的清秀。她叫王秀蓮,是李老實的媳婦,去年秋收時淋了場大雨,便得了這病,咳嗽不止,渾身乏力,吃了多少藥都不見好。
“姑娘們從哪兒來?要往哪兒去?”王秀蓮靠在枕頭上,聲音輕得像羽毛。
“我們從南邊來,要去京城。”崔燦燦在炕沿上坐下,目光落在炕邊的小桌上——上麵擺著個藥碗,碗底還沾著些黑褐色的藥渣。
石雯也湊過來,笑著道:“嫂子,你這院子收拾得真乾淨,院角的草藥是治咳嗽的吧?我小時候見我娘采過。”
提到草藥,王秀蓮的眼神暗了暗,輕輕咳嗽了兩聲:“是……老實每天天不亮就去山上采,說是能治我的病,可吃了這麼久,也不見好。”她頓了頓,聲音裡帶著些愧疚,“都怪我,這病拖累了他,家裡的錢都花在藥上了,連春耕的種子錢都湊不齊。”
崔燦燦心裡一酸,剛想說些安慰的話,就聽見灶房傳來李老實的聲音:“秀蓮,水開了,我給你們端進來。”
李老實端著個粗瓷茶壺進來,又給三人各倒了碗水。他看了眼王秀蓮,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輕聲問:“剛才又咳嗽了?”
王秀蓮搖搖頭,強撐著笑道:“沒有,跟兩位姑娘說話,心裡舒坦,不咳了。”
李老實這才鬆了口氣,轉身又去灶房忙活。崔燦燦看著他的背影,想起剛才在院角看見的那半席草藥——葉片上還沾著露水,想必是今早剛采的。她輕聲對王秀蓮說:“嫂子,李大哥對你真好。”
王秀蓮笑了,眼裡泛起些水光:“他是個實誠人。當年我爹不同意我嫁給他,說他家窮,可我知道,他心好。我這病,多少人勸他,說彆治了,白費錢,可他偏不,說隻要有一口氣,就不會放棄我。”她咳嗽了兩聲,聲音哽咽起來,“有時候我都想,不如死了算了,省得拖累他,可他每次都罵我,說我要是走了,他活著還有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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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雯聽得眼圈發紅,連忙彆過臉,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崔燦燦握住王秀蓮的手,她的手冰涼,像塊冰玉。“嫂子,你彆這麼說,你要是不在了,李大哥才真的難過。你要好好活著,等病好了,跟李大哥一起種地,一起看收成,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