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起亮瞅見劉麗華,眼睛瞬間亮了,腳步邁得飛快,幾乎是衝了過去。
“麗華,好久不見!”他臉上堆著笑,可話說出來卻帶著股子打趣的糙勁,“你咋還這麼矮?”
劉麗華眼皮一抬,白了他一眼,語氣裡帶著點嗔怪:“你光顧著長個子了,腦子一點沒長,小鏡子。”
小鏡子是潘起亮的外號。他本名叫潘起亮,手裡攥著個小幫派,叫“廟幫”——一群在城隍廟周圍討生活的人。
這些人有乞丐,有扒手,偶爾也幫人跑腿送信,賺點零碎錢。
其實就是一群沒爹沒媽的孤兒,因為弱小,才抱團湊在一起。
潘起亮長得高、力氣大,還會點拳腳功夫,自然而然成了這群孩子的頭頭。
劉麗川在滬上拉起小刀會,為人仗義,在幫派圈裡早就出了名。
潘起亮帶著他的廟幫投靠了小刀會,成了裡頭的重要幫手。
這些半大孩子看著不起眼,可論起打探消息,比成人還方便——沒人會防備一個討飯的小娃。
“麗華,彆跟小鏡子鬥嘴。”劉麗川皺了皺眉,瞪了妹妹一眼,又衝潘起亮抬了抬下巴,“他打聽到些消息,興許對陳林有用,進屋說。”
潘起亮“哎”了一聲,大步跨進屋裡,一屁股坐在桌旁。
他抓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咕咚”一口灌下去,才開口:“我們的人,前幾天在肇嘉浜的碼頭上,瞅見一艘大船。”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沿上敲了敲,語氣沉了些:“那船夜裡偷偷裝了二十幾個半大小子,聽說是粵幫的人乾的,要運到番禺去。”
他把打聽來的細節一五一十說出來,連船的樣式、裝人的時間都沒落下。
劉麗華坐在一旁,身子微微前傾,眼神專注,連指尖都攥緊了——這事,她聽得比誰都上心。
“那你怎麼確定,船上有我們要找的人?”她抬眼看向潘起亮,聲音裡帶著點急切。
潘起亮摸了摸後腦勺,語氣倒挺實在:“川哥兒跟我說的地方,正好是粵幫的地盤。他們最近出手次數多,我的幾個小弟差點被他們拍了。估摸著,是遇到大買主了。”
彆看他長得粗獷,心思倒細,連粵幫的動靜都摸得門清。
劉麗華看著他,臉上露出點歉意:“謝謝你,小鏡子。”
可心裡頭卻沉了下去——被販賣的孩子,大多沒好下場。
現在連船都開了,想再找到人,跟大海撈針沒兩樣。
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跟陳林說這件事。
“麗華,陳林最近沒來找你?”劉麗川突然開口,目光落在妹妹臉上。
劉麗華搖了搖頭,指尖輕輕撚著衣角:“沒有。他上次說,洋行的事太忙。不過……他留的錢還沒花完。”
“嗯。”劉麗川應了一聲,又道,“我最近在租界打聽了下,他倒挺出名,不少人都知道他。還有人說,他現在發達了,還攀上了洋小姐。”
這話一出口,劉麗華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疼得慌。
她抬起頭,瞪了哥哥一眼,語氣有點衝:“阿哥,你怎好在背後編排陳林?外麵的人什麼德性,你還不清楚?都是見不得彆人好!”
“麗華,話不能這麼說。”潘起亮在一旁插了嘴,語氣帶著點不屑,“那種能幫洋人辦事、甘願做假洋鬼子的,能是什麼好人?”
劉麗川早就看出妹妹的心思,可他打心底覺得,自家跟陳林不是一路人。
他歎了口氣,語氣軟了些,帶著點苦口婆心:“麗華,你要照顧苗苗,哥沒意見。但還是彆跟陳林走太近。”
他頓了頓,又道:“你說他那天救了你,可你知道他那天去乾嘛了嗎?劉威死了,就在那天晚上。而幾天前,劉威剛打死了一個漁夫。”
劉麗川帶著妹妹闖江湖、建幫派,早就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了。
他隻盼著妹妹能嫁個本分人,安安穩穩過日子,彆再跟這些危險的人和事扯上關係。
“哥!”劉麗華的聲音提高了些,帶著點委屈,“咱們做的事,未必比陳林安全。還有,誰說我喜歡他了?你們這麼說,好像我非他不嫁似的!”
“好好好,是哥多嘴。”見妹妹真生氣了,劉麗川連忙改口,語氣不自覺放輕,“這消息,回頭我去轉告陳林。正好他上次讓我找人幫他修房子,你就不用跑一趟了。”
劉麗華沒說話,垂著眼簾,手指摳著裙擺。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陳林要是知道弟弟被拐去南方,該多傷心。
……
鎮海東部,舟山群島附近的海麵上,一艘老閘船掛著滿帆,在浪裡顛簸。
甲板上,幾個水手走到狹小的艙門前,腳邊的鐵鏈“嘩啦”響。
其中一個水手扯著嗓子喊:“等下放你們出來喘口氣!誰敢搗亂,直接扔海裡喂魚!彆想著跑,四周全是海,跑哪兒去?”
另一個水手語氣稍緩,帶著點勸誡:“聽哥一句勸,安安穩穩撐到地頭。進了主家的門,日子興許比你們以前好過多了。”
烏黑的船艙裡,一片死寂。
隻有一雙雙眼睛,在黑暗中亮著,齊刷刷看向那個狹小的艙門——那是唯一的光。
陳根就在這群孩子裡。
他縮在角落,心裡早就透亮了:自己怕是要被賣到南邊當奴仆。
隻是不知道這條路有多長,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哥哥和妹妹。
“吱嘎”一聲,船艙的木柵門被拉開,刺眼的陽光湧進來,照得孩子們眯起了眼。
一個個衣衫襤褸、身形瘦削的孩子,從裡麵慢慢爬出來,動作遲緩得像剛睡醒的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