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和洋行的會議室裡,紅木長桌擦得鋥亮,鎏金燭台的火苗“劈啪”跳動,映得杯中的正山小種泛著琥珀色的光。
威廉?渣甸與詹姆士?馬地塵相對而坐,指尖捏著精致的骨瓷杯,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洋人偏愛紅茶的濃鬱,馬地塵抿了一口,茶水的淳厚在舌尖散開,他放下杯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渣甸,我猜顛地這會兒,準在對著手下發火。”
渣甸沒笑,臉色沉得像黃浦江上的烏雲,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最近顛地洋行太囂張了。得敲打敲打,不然他們要壞了咱們的商業秩序。”
他說這話時,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作為東印度公司扶持的遠東第一財團掌舵人,怡和洋行正是滿清鴉片貿易的始作俑者。
當年林則徐虎門銷煙,是他親自去倫敦遊說議會,最終促成大英帝國出兵,打響第一次鴉片戰爭,釀成庚子之敗。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就是這場戰爭的“發起人”,正因為如此,渣甸眼裡從不容許有人撼動怡和的地位。
馬地塵把玩著杯耳,笑意更濃:“我估摸著,顛地這會兒該找生絲貨源了。要麼去彆處挖,要麼出高價,逼那些絲商跟咱們違約。”
他說得篤定——他們早布好了局,算準了顛地的所有後手。
論資金,沒哪家洋行比怡和雄厚;論人脈,他們還聯合了旗昌等幾家洋行,就是要把顛地逼到絕路。
“等他發現所有路都走不通,就會徹底絕望。”渣甸端起茶杯,熱氣模糊了他的眼神,“到時候,咱們的機會就來了。”
“渣甸先生。”一名穿著西裝的高級管事推門進來,手裡拿著一疊文件,躬身彙報,“顛地洋行那個華人小子,查清楚了。就是租界裡的普通孩子,現在是孤兒,除了領事大人特許他留在租界,沒什麼特彆。”
“沒特彆?”渣甸皺起眉,放下茶杯,聲音冷了幾分,“那水泥促凝劑是誰做的?這東西能提高水泥性能,搞不好要變了未來的建築模式。”
管事趕緊補充:“沒確切證據,但顛地洋行有人透話,說這孩子跟著傳教士學過幾年時間。”
“傳教士?”馬地塵突然笑出聲,打斷了管事的話,語氣裡滿是輕蔑,“渣甸先生,不過是個華人孩子。說不定是偷來的配方,有什麼稀奇?這些華人隻懂啃書本,哪會研究化學?”
渣甸沉默了片刻,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茶水的溫度順著喉嚨往下滑,他點了點頭,覺得自己確實太過在意:“也是。一個華人孩子而已,翻不起什麼浪。”
他們不知道,這個被他們輕視的“華人孩子”,很快會用實際行動,打碎他們的傲慢。
黃浦江上的渡船搖搖晃晃,像一片被風吹得打轉的樹葉。
陳林坐在船頭,脊背挺得筆直,像老僧入定般盯著江岸。
江風帶著水汽吹過來,掀起他的衣角,遠處的蘆葦蕩在暮色裡晃成一片灰黃。
左前方的江岸呈魚嘴狀,光禿禿的田埂上散落著幾座茅草屋,墳頭的紙錢在風裡飄得老遠——那是陸家嘴。
明代大學士陸深曾在這裡辟過祖塋,可如今隻剩農田和荒墳,連個人影都少見。
陳林望著那片荒灘,心裡盤算著:顛地的水泥廠和促凝劑廠建起來後,租界的地就不夠用了。
他要建自己的工業帝國,得找個合適的地方。隻是陸家嘴三麵環水,江上的威脅難防,顯然不是最佳選擇。
渡船靠岸時,夕陽已經沉到了屋頂後麵,天色漸漸暗下來。
洋涇鎮的碼頭卻熱鬨,挑著擔子的小販、扛著貨物的腳夫、穿著長衫的商人,來來往往,吆喝聲、腳步聲混在一起,格外嘈雜。
陳林率先跳上岸,胡三背著包袱跟在後麵,兩人順著石板路往劉家客棧走。
路過街角的小籠包攤時,蒸籠裡冒著熱氣,肉香飄了老遠。
攤主還是那個圓臉漢子,見陳林過來,趕緊擦了擦手,臉上堆著歉意:“小少爺,對不住,我這幾天打聽了,沒找著您弟弟的消息。”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湊近了些:“就一個線索有點用——最近街上丟孩子的多,像是一夥人乾的。可我實在不知道,這夥人藏在哪兒。”
陳林心裡沉了沉,點了點頭,買了兩籠小籠包,拎在手裡繼續走。
暮色越來越濃,街邊的燈籠次第亮起,昏黃的光映著石板路,投下長短不一的影子。
走了沒幾步,陳林突然覺得頭皮發麻,像有針在刺。
胡三也停下腳步,警惕地環顧四周,聲音發緊:“少爺,有兩個壯漢跟著咱們。看那身板,我對付不了。”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卻堅定起來:“等下我去擋他們,您先跑。跑到劉家客棧就安全了。”
胡三平時看著憨厚,關鍵時刻倒靠譜。
陳林沒矯情——真要動手,他和胡三都不是對手,隻能靠劉家的人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