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從潘起亮那裡打聽來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訴了陳林——陳根可能在粵幫手裡。
聽到“粵幫”兩個字,陳林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粵幫是什麼幫派?麗川兄認識嗎?”
“不是幫派,是粵人湊的鬆散組織。”劉麗華坐在他對麵,聲音壓得更低,“開阜後粵人來的多,跟洋人熟,做典當、買辦的多,其實最賺錢的是開煙館,幫洋人賣鴉片。”
她頓了頓,繼續說:“洋人護著他們,鬆江知府練廷璜也是粵人,給了不少方便。那些煙館就是他們的據點,養著打手,藏著武器,衙役都不敢靠近。”
陳林聽完,心裡隱隱有了線索,卻又亂得很——粵幫為什麼抓陳根?是衝著他來的,還是另有原因?
“你彆擔心。”劉麗華見他沉默,趕緊安慰,“我哥已經讓番禺的朋友幫忙找了,至少能確定陳根還活著。”
陳林勉強擠出個笑容:“謝謝你,也替我謝謝麗川兄。”
“我去給你做吃的。”劉麗華起身要去廚房,卻被陳林攔住了。
“不用麻煩,把帶來的麵包熱一下就行。”陳林擺了擺手,“我簡單吃點,晚上還要回租界。”
等劉麗華去熱麵包,陳林拿起石桌上的《國富論》,走到那間客房前,輕輕敲了敲門:“咚咚咚。”
屋裡沒動靜。
陳林又敲了敲,還是沒人應。
他猶豫了一下,輕輕推開了門——屋裡的青年正坐在桌前,手裡拿著筆,像是在寫什麼。
“誰讓你進來的?”王利賓抬頭,看到陳林,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語氣裡滿是不悅。
他性子孤僻,不喜歡與陌生人說話。
“利賓先生?”陳林舉起手裡的書,語氣溫和,“我隻是把你落在外麵的書送進來。晚上可能下雨,淋濕了就可惜了。這本《國富論》,在國內可不多見。”
他說的是流利的英語,發音標準,帶著點倫敦腔。
王利賓愣住了,手裡的筆“啪”地掉在紙上,一臉驚訝地看著陳林——這個比他還小的孩子,竟然會說英語,還認識《國富論》?
王利賓是蘇州府人,十七歲就中了秀才,今年去江寧參加鄉試,卻落了榜。
一氣之下,他瞞著家人跑到了滬上。
早年他跟著傳教士學過英語,接觸了西學,覺得西學重實用,比八股文有用得多——尤其是鴉片戰爭後,大清被英吉利打敗,更讓他覺得,隻有學西學,才能救國家。
這次來滬上,他就是想找更多西學書籍,也想找找有沒有誌同道合的人。
可半個月過去,他見到的不是唯利是圖的商人,就是守舊的讀書人,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你也學西學?”王利賓的語氣軟了下來,眼神裡滿是驚豔,像是找到了知音。
“略懂一些。”陳林走到桌前坐下,指了指自己,“我主要研究化學。”
“化學?”王利賓皺了皺眉,沒聽過這個詞。
“就是研究物質變化的科學。”陳林解釋道,目光落在桌上的文稿上,“看利賓先生的樣子,似乎對人文科學更感興趣。”
一提到西學,王利賓的話匣子瞬間就打開了。
他從亞當斯密的“看不見的手”,說到孟德斯鳩的“三權分立”,眼神越來越亮,完全沒了之前的孤僻。
他不是不愛說話,是沒碰到能聊到一起的人。
“利賓先生這麼喜歡西學,為什麼不放棄科舉?”陳林突然問道,“現在朝廷捐官泛濫,就算中了功名,也難有實職。”
王利賓愣住了,看著陳林的眼神裡滿是驚訝——這麼小的孩子,竟然懂朝廷的事?他一直覺得,年齡代表見識,可眼前的陳林,卻打破了他的認知。
“陳賢弟說得對。”王利賓歎了口氣,語氣裡帶著迷茫,“我早就對科舉沒興趣了。可家人對我期望高,再說……男子漢大丈夫,要養家糊口,不科舉,又能做什麼?”
他說著,眼神暗了下來。
來滬上半個月,他越來越迷茫——學西學,到底能做什麼?難道就隻能天天躲在客棧裡看書,做個不切實際的夢?
陳林看著他,沒說話。
他知道,在這個時代,像王利賓這樣的讀書人,想要突破舊思想的束縛,找到一條新的路,有多難。
而他,或許能幫王利賓找到方向——也能為自己,多爭取一個助力。
窗外的夜色更濃了,偶爾傳來幾聲狗吠。
屋裡的燭火跳動著,映著兩個年輕人的臉,一個迷茫,一個堅定。一場關於未來的談話,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