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無意間聽聞宦官閒談,窺得那驚天秘辛的一角後,雲汐看待周遭一切的目光都徹底改變了。昔日覺得瑣碎無聊的妃嬪抱怨、宮女閒談,如今在她耳中都可能蘊含著關乎權力格局變動的密碼。她像一塊貪婪的海綿,無聲地吸收著所有能接觸到的信息,在腦中拚命拚湊著那龐大而模糊的陰謀圖景。
武後與太子……這兩個帝國最尊貴的存在之間的罅隙,如同地殼深處醞釀的裂縫,其上的宮廷依舊歌舞升平,但其釋放出的細微震顫,卻已開始影響每一個角落。雲汐真切地感受到了那所謂的“暗流”。
聆音閣依舊門庭冷落,但蘇才人卻似乎比往日更加難以捉摸。她依舊很少出門,但雲汐幾次送茶點進去時,都發現她並非在看書或繡花,而是對著窗外發呆,指尖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麵,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焦慮與緊繃。那種焦慮,並非全然源於那日武後降旨的餘悸,更像是一種……等待什麼的焦灼。
有時,雲汐甚至能捕捉到她看向自己時,那霧靄般的眼神中會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猶豫與權衡,仿佛在評估一件工具是否合用,又或是思考著該如何下一步棋。
這日,蘇才人並未如往常般待在寢殿或書閣,而是將雲汐喚至正堂。堂內隻有她們二人,門窗緊閉,氣氛莫名有些凝滯。
蘇才人端坐於主位,手中捧著一盞早已涼透的茶,目光落在嫋嫋不再的水汽上,久久不語。雲汐垂手靜立在下首,心中警鈴微作,預感到有事情要發生。
終於,蘇才人放下茶盞,抬起眼,目光落在雲汐身上,那眼神已恢複了平日裡的清淡,卻似乎比以往更深沉了些。
“雲汐,”她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定奪,“本主有件小事,需你去做。”
“才人請吩咐。”雲汐心頭一緊,立刻躬身應道。
“不是什麼難事。”蘇才人語氣平淡,仿佛真的隻是在交代一件尋常差事,“明日午後,你去一趟西苑的‘流杯殿’,那裡平日無人居住,殿後小花園的東南角,有一株老梅樹,如今雖未到花期,但樹下石凳縫隙裡,似乎遺落了一支本主舊日戴過的珠花,並不值錢,隻是念舊。你去替本主尋回來。”
流杯殿?西苑荒僻處的廢棄殿宇之一,緊鄰著前夜傳出詭異歌聲的錦華苑!去那裡尋一支根本不值錢的舊珠花?
雲汐的後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這借口拙劣到近乎侮辱人的智商!蘇才人到底想做什麼?那珠花是真是假?流杯殿老梅樹下等著她的,究竟是什麼?是又一次如同那夜歌聲般的恐嚇試探?還是……真正的殺機?
她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蘇才人終於要動用她這顆棋子了嗎?用如此明顯又危險的方式?
她不敢拒絕,甚至不敢流露出絲毫的疑慮,隻能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甚至帶上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流杯殿?才人,奴婢聽聞那邊……近來似乎不太平,前夜還有古怪歌聲……奴婢……”
蘇才人打斷她,語氣依舊平淡,卻透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冷硬:“不過是些愚民訛傳,宮中朗朗乾坤,何來鬼魅?你隻管去便是,青天白日,還能有什麼?找到珠花,速去速回,不得耽擱。”她頓了頓,目光似乎無意地掃過雲汐微微顫抖的手指,又補充道,“若是……若是遇到巡防的金吾衛盤問,便照實說為本主辦事即可,不必驚慌。”
照實說?雲汐心中冷笑。這分明是算準了可能會被盤查,提前為她準備好了說辭,也將她自己摘得乾淨!無論發生什麼,都隻是宮女“奉命行事”途中可能出現的“意外”!
這是一個指令,也是一個測試,更可能是一個陷阱。
雲汐深吸一口氣,將所有恐懼與反抗壓入心底最深處,低下頭:“是,奴婢明白了。明日午後便去。”
“嗯,下去吧。”蘇才人揮了揮手,重新端起那杯冷茶,目光轉向窗外,不再看她,仿佛剛才隻是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雲汐躬身退出正堂,走到陽光下,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隻覺得渾身冰冷。
暗流,已不再僅僅是感知。它化作了具體而危險的指令,如同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她的脖頸,將她推向未知的深淵。
流杯殿,老梅樹……那裡究竟藏著什麼?是蘇才人背後之人的接應?是等待傳遞的密信?還是……為她雲汐準備的葬身之地?
她知道,自己沒有退路。去,可能死。不去,立刻就會死,或者生不如死。
她抬起頭,望向西苑那片荒僻宮苑的方向,眼神逐漸變得冰冷而銳利。
那就去吧。看看這暗流之下,究竟是怎樣的魑魅魍魎。
也看看她這顆棋子,能否在絕境中,反咬那執棋人一口。
風起於青萍之末,而漩渦,已向她張開了漆黑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