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才人那道看似尋常卻暗藏凶險的指令，如同懸在頸側的利刃，讓雲汐一夜未能安眠。流杯殿、老梅樹、子虛烏有的珠花……每一個詞都透著詭異與不祥。她知道，這絕非簡單的尋物，而是蘇才人，或者說她背後之人的一次試探，一次利用，甚至可能是一次清除。
不能坐以待斃。她必須做點什麼，在踏入那個顯而易見的陷阱之前，或許……這也是一個向外傳遞信息的機會？一個極其微弱，卻必須嘗試的希望。
入宮前，那個將她從刑場救出、給予她新身份的神秘人，曾與她約定過一種極端情況下才可使用的、極其隱晦的聯絡方式。方式古老而風險極大，成功率微乎其微，且一旦被識破，便是萬劫不複。她一直將其深埋心底，從未想過真會動用。
但現在，或許就是那個“極端情況”。
翌日，天色灰蒙，秋風蕭瑟。雲汐如同往常一樣，沉默地做著分內的活計，打掃庭院，整理書閣，隻是動作比平日更慢了些，眼神時不時飄向窗外那些被秋風染紅、繼而吹落的宮槐樹葉。
午後，估摸著蘇才人已經歇下，巡防的金吾衛也剛換過一班崗哨，正是一天中守備相對鬆懈的時刻。她借口去後院收取晾曬的舊書頁防潮，悄悄留意四周。含翠在打盹，兩個老宮女在角落裡低聲絮叨著昨夜似乎又聽到了風聲像哭聲，無人注意她。
她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機會稍縱即逝。
她快速而隱蔽地挑選了一片形狀完整、顏色最為鮮豔欲滴的紅葉，迅速藏入袖中。然後，她回到暫作雜物間的小耳房，這裡存放著一些蘇才人平日練字作畫的簡單顏料。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丁點研好的朱砂——這是最容易獲取且顏色最不易褪的顏料——用指尖蘸取極微少的量。
她的手因緊張而微微顫抖。沒有筆，隻能依靠指尖。她回憶著約定的暗號，那是一個極其簡單的、代表“已入險境，亟待確認”的符號。她必須畫得極小，極隱蔽，既要讓接收者能發現，又不能被無關之人一眼看穿。
指尖落下，在那枚紅葉背麵的葉脈縫隙處，極其快速地勾勒出一個扭曲如蟲蛀痕跡、卻又隱含特定筆畫的微小符號。朱砂的紅色與紅葉的本色幾乎融為一體，不湊近極仔細看，根本難以分辨。
完成之後，她迅速將紅葉藏好，清理掉指尖殘留的微量朱砂，動作快得如同鬼魅。做完這一切，她已是冷汗涔涔，仿佛剛從水裡撈出來，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急促喘息。
這隻是第一步，也是最簡單的一步。如何將這枚紅葉送到指定的地方，才是真正的難題。
約定的地點，是禦花園西北角，太液池下遊一處人跡罕至的排水暗渠入口附近，那裡亂石堆積，荒草叢生，平日裡連打掃的宮人都很少去。從聆音閣到那裡，幾乎要橫穿小半個宮廷，途中不知要經過多少關卡哨位，遇到多少巡查的金吾衛。
她需要一個絕佳的理由，一個不會引起任何懷疑的、光明正大前往那片區域的借口。
沒有。
蘇才人給她的指令是去西苑流杯殿，與太液池西北角完全是相反的方向。她沒有任何合理的緣由靠近那裡。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漫上心頭。
難道第一次嘗試，就要如此夭折？
不，不能放棄。她死死攥緊了袖中那枚微不足道的紅葉，那上麵承載著她此刻全部的希望。
或許……可以賭一把？利用蘇才人給的指令作為幌子，繞路而行？但風險太大，一旦被盤問為何偏離路線，根本無法解釋。
或者……等待？等到去流杯殿執行那危險任務時，再找機會？可那時自身難保，能否找到機會尚未可知，即便找到，這紅葉訊息恐怕也失去了時效。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午後的光陰正在飛速溜走。
就在她心急如焚之際，院外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似乎是負責運送各處垃圾雜物的老宦官推著他的板車經過。那板車每日固定時辰會從聆音閣附近經過，前往宮苑西北角的廢料集中處，而那裡……離太液池下遊的暗渠已然不遠！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念頭竄入她的腦海。
她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
賭嗎？
賭上一切，賭這微不足道的一線生機？
她幾乎沒有猶豫。機會隻有這一次。
她悄無聲息地溜到後院門邊，透過門縫，看到那老宦官正慢吞吞地將聆音閣門邊堆放的一些枯枝敗葉掃上板車。板車上已經堆了不少各宮送出的廢物。
就是現在！
趁著老宦官轉身去拿掃帚的刹那，雲汐用儘生平最快的速度，將袖中那枚紅葉猛地彈出！紅葉輕飄飄地，精準地落入了板車邊緣一堆半枯的落葉之中，瞬間便被其他雜物掩蓋，再也看不出絲毫異常。
老宦官毫無察覺，繼續慢悠悠地打掃著，然後推著那滿載廢物的板車，吱吱呀呀地，朝著西北角的方向緩緩而去。
雲汐死死盯著那板車消失在宮道儘頭，整個人虛脫般靠在門板上，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碎裂。
成功了……嗎？
那枚紅葉，會隨著無數落葉雜物，被傾倒在廢料處嗎？它會被負責接收廢料的人發現嗎？還是最終隻會被焚燒、掩埋，如同從未存在過？
她不知道。這完全是一次聽天由命的賭博。希望渺茫得如同風中殘燭。
但她終究是做了。在這令人窒息的深宮之中，擲出了第一聲微弱而絕望的回響。
她緩緩滑坐在地上，抱住膝蓋，將臉深深埋入其中。
紅葉已去，消息已傳。
接下來，便是等待。以及，去麵對那必然更加凶險的流杯殿之約。
暗夜行路，她終於嘗試著，點燃了第一星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