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將軍府正廳的燭火被穿堂風卷得微微搖曳,將牆上掛著的猛虎下山圖映照得光影浮動。黃玉卿剛核對完最後一本采買賬冊,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抬頭便見蕭勁衍身著玄色常服立在門口,肩甲處尚未褪儘的戰痕在燭火下若隱隱現。
“太後懿旨,三日後在慈安宮設家宴。”他將明黃卷軸擱在紫檀木案上,墨色瞳孔裡看不出情緒,“府中老人說,咱們成婚半月尚未同房,恐遭非議。”
黃玉卿握著算盤的手指一頓,算珠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她抬眼看向眼前的男人,他腰間玉帶束得緊致,玄色錦袍上用銀線繡著暗紋,明明是溫潤的料子,穿在他身上卻總帶著沙場的凜冽。
“將軍的意思是?”她合上賬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封麵的纏枝紋。自那日默許她掌管中饋後,蕭勁衍待她雖不複最初的冰冷,卻也始終保持著三尺距離,此刻突然提及同房,倒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蕭勁衍轉身關上房門,黃銅門環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今夜起,你搬去主院。”他聲音低沉,“隻做樣子給外人看,不必當真。”
黃玉卿望著他緊繃的下頜線,突然想起三日前蘇清柔在采買上弄出的紕漏。那時她故意讓賬房將摻了沙礫的米糧送到蘇府,引得那位自詡清雅的貴女在眾目睽睽之下與糧商爭執,最後還是蕭勁衍派人將爛攤子收拾了去。如今想來,那場鬨劇怕是早已傳到宮裡去了。
“也好。”她起身時,發間銀簪叮當作響,“省得某些人總拿‘克夫’‘善妒’的名頭做文章。”
主院的陳設比她住的偏院奢華許多,雕花拔步床占了半間屋子,錦帳上繡著百子千孫圖,看得黃玉卿耳根發燙。她正想找個借口去外間軟榻將就,卻見蕭勁衍已解了外袍,露出內裡月白中衣,結實的臂膀上還留著縱橫交錯的疤痕。
“將軍睡裡麵吧。”她低頭絞著帕子,不敢看他寬肩窄腰的輪廓,“我睡外側就好。”
蕭勁衍沒應聲,徑自吹滅了桌上的燭台。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樹影。黃玉卿剛在床沿坐下,就聽見身側傳來布料摩擦的輕響,緊接著是男人平穩的呼吸聲。
她僵著身子不敢動,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淡淡的鬆木香,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藥味——那是她用空間靈泉給他調製的傷藥氣息。想起初次見麵時他拒人千裡的模樣,再對比此刻近在咫尺的體溫,心頭竟泛起莫名的漣漪。
“你的針法師從何處?”黑暗中突然響起他的聲音,驚得黃玉卿差點從床上彈起來。
她定了定神,編了個早已備好的說辭:“幼時曾遇雲遊神醫,蒙他指點過幾招。”這話半真半假,針灸之術確實是傳承所學,隻是那“神醫”實為玉佩空間裡的醫書。
蕭勁衍似乎看穿了她的隱瞞,卻沒再追問,隻淡淡道:“老父的病,多謝。”
這聲謝來得猝不及防,黃玉卿愣了愣,轉頭看向他的方向。月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往日淩厲的眉眼在夜色中柔和了些許。她突然想起那日在書房,他故意透露軍中布防圖時的模樣,當時她隻當沒聽見,事後才知那是他對自己的試探。
“將軍信任我,我自然不會辜負。”她輕聲道,指尖無意識地撫上腕間的玉佩。冰涼的玉質下,似乎能感受到空間裡靈泉湧動的暖意。
沉默再次蔓延,黃玉卿卻沒了起初的局促。她能清晰地聽見他的心跳,沉穩有力,與他在戰場上的悍勇截然不同。不知過了多久,身側的呼吸漸漸綿長,想來是睡著了。
她悄悄轉過身,借著月光打量他的睡顏。刀削般的輪廓藏著不為人知的疲憊,眼窩處有著淡淡的青黑。想起他常年征戰落下的舊傷,想起他獨自支撐將軍府的重擔,心中忽然生出幾分憐惜。
正看得出神,蕭勁衍忽然翻了個身,手臂竟不經意搭在了她的腰上。黃玉卿像被燙到般渾身一僵,連呼吸都忘了。他的掌心帶著薄繭,溫度卻意外的灼熱,透過薄薄的衣料滲進來,燙得她臉頰發燙。
她僵了半宿,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迷迷糊糊睡去。再次睜眼時,身側已空無一人,隻餘枕上殘留的淡淡氣息。窗外傳來親兵操練的呼喝聲,她坐起身,發現自己身上竟多了條薄毯——想來是他半夜醒來時蓋上的。
梳洗時,丫鬟青禾捧著一套藕荷色衣裙進來,臉上帶著曖昧的笑意:“夫人,將軍今早特意讓人去錦繡閣取的新料子,說是配您膚色。”
黃玉卿撫摸著柔軟的雲錦,心頭微動。剛走出房門,就見蕭勁衍站在庭院裡練劍,晨光灑在他銀亮的劍身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他抬眼看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嘴角似乎勾起極淡的弧度。
“今日隨我入宮,言行謹慎些。”他收劍入鞘,水珠順著發梢滴落,“太後近年身子不好,最厭女子爭風吃醋。”
黃玉卿點頭應下,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他搭在自己腰間的手。她抬手撫上小腹,那裡正孕育著兩個小生命——這件事,她還沒找到合適的時機告訴他。
正思忖間,青禾匆匆跑來:“夫人,蘇小姐派人送帖子來了,說午時想過來拜訪。”
黃玉卿接過燙金帖子,指尖在“蘇清柔”三個字上輕輕一敲,眸中閃過一絲冷冽。昨日剛讓她在采買上栽了跟頭,今日就迫不及待要來探虛實嗎?
“告訴來人,”她將帖子扔回托盤,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將軍府今日要準備入宮事宜,不便見客。”
青禾領命而去,黃玉卿望著院角初綻的海棠花,唇角揚起一抹淺笑。蘇清柔的小動作,蕭勁衍怕是早就看在眼裡,昨夜那場同床共枕,與其說是應付太後,不如說是他無聲的表態。
隻是她沒瞧見,廊下柱子後,蕭勁衍的親衛正將剛才的情形一一記在紙上,準備呈給自家將軍。而那紙上,除了記錄蘇清柔的帖子,還畫著一個小小的玉佩圖案——正是黃玉卿日夜佩戴的那塊祖傳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