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時,黃玉卿已提著食盒往鬆鶴院去。青石板路上沾著濕漉漉的潮氣,將她藕荷色裙裾下擺洇出淡淡的水痕。剛轉過月洞門,就見蕭明軒抱著個布老虎蹲在石階上,圓乎乎的小臉埋在膝蓋裡,聽見腳步聲才仰起頭,眼睛亮得像淬了晨露的黑曜石。
“姨。”他軟糯的嗓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張開雙臂要抱抱。自上次開口說第一個字後,這孩子便黏她黏得緊,連帶著對蕭勁衍也親近了幾分。
黃玉卿放下食盒將他抱起,鼻尖立刻撞上一股淡淡的藥味。“軒兒怎麼起這麼早?”她用指尖刮了刮他高挺的小鼻子,“是不是又偷偷給祖父煎藥了?”
蕭明軒往她頸窩裡縮了縮,小手揪著她衣襟:“祖父說……藥苦,軒兒守著就不苦了。”他說話還不利索,字句卻說得認真,聽得黃玉卿心頭一軟。
進了內室,蕭老將軍正靠在軟榻上翻看兵書,銀白的胡須垂在胸前,臉色比前幾日紅潤了許多。看見黃玉卿進來,渾濁的眼睛亮了亮,枯瘦的手指在膝頭敲了敲:“昨日聽聞你拒了蘇家丫頭的帖子?”
“不過是些無聊的應酬。”黃玉卿將蕭明軒放在榻邊,打開食盒取出一碗蓮子羹,“太醫說您需得清心養氣,孫媳用空間裡的蓮藕燉了些,您嘗嘗?”她故意提了“空間”二字,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隱約覺得老將軍似乎知道些什麼。
蕭老將軍果然頓了頓,接過玉碗的手微微顫抖:“那玉佩……是你黃家祖傳的?”他舀了一勺蓮子羹,目光卻緊緊鎖著她頸間的玉佩。
黃玉卿心頭一凜,麵上卻不動聲色:“是,家父說傳了三代了。”她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警惕。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提及玉佩,老將軍的反應絕非偶然。
“好,好啊……”老將軍突然笑起來,笑聲牽動中風後的嘴角,顯得有些怪異,“想當年你祖母也有塊類似的玉佩,可惜……”他話未說完便劇烈咳嗽起來,蕭明軒連忙用小手替他順氣。
黃玉卿遞過溫水,指尖不經意觸到他手腕,脈象竟比昨日平穩了許多。她心中一動,或許老將軍知道空間的秘密?正想問些什麼,卻見蕭勁衍一身戎裝立在門口,玄色披風上還沾著晨霜。
“父親今日氣色不錯。”他解下披風遞給侍從,目光在黃玉卿身上一掃而過,落在那碗蓮子羹上,“這蓮藕看著格外鮮嫩。”
“是孫媳在……”黃玉卿差點說出空間,及時改口,“在後院新開的菜畦種的,用了些特殊的肥料。”
蕭勁衍挑眉未接話,轉身對老將軍道:“邊關急報,兒子今日需得去兵部一趟,晚些再來看您。”他說話時,餘光始終留意著黃玉卿,見她聽到“邊關”二字時眼皮都未抬一下,眸中閃過一絲讚許。
待蕭勁衍走後,老將軍突然拍了拍榻邊的空位:“丫頭,來陪老夫下盤棋。”棋盤早已擺好,黑白棋子在晨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黃玉卿執白棋落下第一子,落子沉穩不似女子手筆。老將軍咦了一聲,黑棋緊隨其後,攻勢淩厲。“你這棋路……倒像軍中斥候,擅長聲東擊西。”他撚起棋子的手頓在半空,“尋常閨閣女子可下不出這等險招。”
“不過是瞎下罷了。”黃玉卿指尖撚著棋子,目光落在棋盤右上角的死局上。那裡黑棋圍困白棋,看似必輸無疑,卻藏著一線生機。她記得昨日看的兵書裡提過,“置之死地而後生”,此刻正好用上。
一子落下,滿盤皆活。老將軍猛地坐直身子,渾濁的眼睛裡爆發出精光:“這步棋……你是怎麼想到的?”這正是當年他被困雁門關時,蕭勁衍破局的關鍵一招,連軍中老將都未必能看懂。
黃玉卿心頭劇震,麵上卻笑盈盈的:“前幾日在書房翻到本兵書,胡亂記了幾句。”她隱約猜到,老將軍這是在試探她的謀略。
“好個胡亂記記。”老將軍將棋盤一推,從枕下摸出本泛黃的兵書,“這《孫子兵法》是老夫年輕時的批注本,你拿去看。”書頁間夾著張泛黃的地圖,上麵用朱砂標注著山川河流,細看竟與現代軍事地圖有幾分相似。
黃玉卿接過兵書時,指尖觸到一張硬紙,是張繪製精巧的連弩圖紙。她正想細看,老將軍卻按住她的手:“丫頭,可知為何勁衍總戴著玄鐵麵具?”
“聽聞是當年護駕時被火灼傷。”這是京中流傳最廣的說法,黃玉卿卻覺得沒那麼簡單。
老將軍歎了口氣,指節敲著地圖上的雁門關:“三年前他率五千精兵奇襲敵營,本可大勝,卻因軍中出了內奸……”他話未說完,卻已道儘其中凶險。
黃玉卿握著兵書的手指微微收緊,原來蕭勁衍的舊傷不僅是戰傷,更藏著背叛的傷痕。難怪他對誰都設防,連對自己的親兒子都帶著疏離。
“這孩子不信任何人,唯獨信你。”老將軍突然道,目光銳利如鷹,“昨夜他在你窗外站了半個時辰,見你睡熟才離開。”
黃玉卿臉頰發燙,原來他並非早早離去。想起那條蓋在身上的薄毯,想起他搭在腰間的手臂,心頭像被溫水浸過般柔軟。
“今日起,老夫教你兵法。”老將軍重新躺回軟榻,聲音帶著疲憊卻異常堅定,“勁衍身邊,總得有個能看透棋局的人。”
接下來的幾日,黃玉卿每日辰時都去鬆鶴院。老將軍教得深入淺出,時而用棋盤推演戰陣,時而拿府中人事比喻行軍布防。她本就聰慧,又在現代學過博弈論,往往一點就透,常常提出讓老將軍拍案叫絕的見解。
這日兩人正推演“空城計”,黃玉卿突然指著城門位置道:“此處若藏三百弓弩手,待敵軍入城半數再突襲,勝算可增三成。”她指尖點在地圖上,正好是蕭勁衍三年前失算的地方。
老將軍猛地睜眼,渾濁的眼球裡閃過震驚:“你……”他張了張嘴,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嘴角竟溢出一絲血跡。
“祖父!”蕭明軒嚇得大哭,黃玉卿連忙取出銀針,在他人中、膻中幾處穴位紮下,又從袖中摸出顆藥丸給他服下——這是她用空間血參煉製的護心丹,本想留著給老將軍固本培元。
藥丸入口即化,老將軍的喘息漸漸平穩。他抓住黃玉卿的手,力氣大得驚人:“那玉佩……是不是能儲物?”
黃玉卿瞳孔驟縮,終於確認老將軍知曉空間秘密。她咬了咬唇,從懷中取出個小瓷瓶:“是,裡麵還有些靈泉水,對您身體有益。”這是她思慮再三的決定,老將軍待她以誠,她不該再隱瞞。
老將軍接過瓷瓶,渾濁的眼睛裡泛起淚光:“果然是……傳承下來了……”他將瓷瓶緊緊攥在手心,像是握住了什麼稀世珍寶。
窗外,蕭勁衍負手立在海棠樹下,親衛剛將密報呈上——黃家族中有人在查當年黃玉卿生母的死因。他看著窗內黃玉卿為老將軍擦拭嘴角的身影,眸中閃過複雜的情緒。
親衛低聲道:“將軍,查到黃夫人生母當年曾在宮中當差,與先皇後是手帕交。”
蕭勁衍指尖摩挲著腰間玉佩,那是母親留給他的遺物,與黃玉卿頸間的那塊竟有七分相似。他轉身離去時,恰逢黃玉卿推窗透氣,四目相對,她慌忙避開目光,耳根泛起紅暈。
他看著她慌亂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勾起弧度。這幾日看她與父親推演兵法,才知她不僅醫術高明,竟還有這般驚人的謀略。那日在兵部,他按她提出的弓弩手布局修改邊防圖,連老謀深算的兵部尚書都讚不絕口。
“明日陪我去校場。”他突然道,聲音比往日溫和,“讓你看看真正的戰陣。”
黃玉卿愣住,隨即點頭應下。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她撫上小腹,那裡的生命已經快滿三個月了。或許,是時候告訴他了。
回到主院,青禾正對著一堆賬目發愁。見她進來,連忙遞上張字條:“夫人,這是暗衛從蘇家截獲的,說是蘇小姐寫給三皇子的。”
字條上隻有寥寥數語:“黃氏得老將軍真傳,恐為我等大患。”字跡娟秀,卻透著刺骨的寒意。
黃玉卿將字條湊到燭火上點燃,看著灰燼在風中飄散。蘇清柔背後果然有人,而且是三皇子——那個在原書中與蕭勁衍爭奪皇位的對手。
她走到妝台前,取下頸間的玉佩。玉佩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裡麵的空間經過這些日子的使用,藥田已擴大了一倍,靈泉旁還多了間雅致的木屋。那日治好太醫後解鎖的儲物格裡,正放著老將軍今日給她的兵書批注本。
指尖撫過玉佩上的紋路,她突然發現背麵刻著個極小的“蕭”字。心臟猛地一跳,難道這玉佩本就是蕭家的?那她的生母,又與蕭家有什麼淵源?
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黃玉卿將玉佩重新戴好,眸中閃過堅定。不管前路有多少謎團,她都會一一解開。為了自己,為了腹中的孩子,也為了那個在窗外默默守護的男人。
而此刻的蕭勁衍正在書房翻閱卷宗,案上攤著黃玉卿生母的畫像。畫中女子眉眼溫婉,頸間赫然戴著塊與黃玉卿一模一樣的玉佩。他指尖拂過畫像上的題字——“贈予吾妹,願平安順遂”,落款是先皇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