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的冬日本就來得早,一場初雪過後,寒風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在人臉上生疼。將軍府臨時搭建的營地裡,士兵們裹緊了單薄的甲胄,嗬出的白氣瞬間消散在風裡。牧民們的氈房外,牛羊蜷縮在避風處,連最耐凍的犛牛都少了幾分往日的精神。
黃玉卿披著蕭勁衍送來的狐裘鬥篷,站在酒坊外的高台上眺望。自打上月用肉包子穩住了牧民的人心,營地裡的氣氛緩和了不少,但每日看著士兵們凍得發紫的嘴唇,聽著氈房裡傳來的咳嗽聲,她心裡始終懸著一塊石頭。
“夫人,裡頭的酒該出窖了。”釀酒坊的老匠人隔著木柵欄喊了一聲,滿是皺紋的臉上堆著興奮的紅潮。
黃玉卿轉身下了高台,踩著薄雪走進酒坊。蒸騰的熱氣混著濃鬱的果香撲麵而來,十幾個壯實的漢子正圍著一排排陶缸忙碌,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珠,竟看不出半點寒意。
“張師傅,怎麼樣?”她走到最靠裡的那排陶缸前,這是第一批入窖的酒,用的是朔北特有的“冰棘果”——一種埋在雪下也能結果的野果,果肉酸澀,卻帶著奇異的醇厚香氣。
被稱作張師傅的老匠人搓著手,眼裡閃著精光:“夫人您瞧好了!”他示意兩個後生撬開陶缸的木塞,一股濃烈的酒香瞬間炸開,像有團火猛地竄進鼻腔,順著喉嚨直燒到胃裡,連空氣都仿佛被染上了琥珀色的暖意。
黃玉卿忍不住眯起眼。這味道比她預想的還要烈,帶著冰棘果特有的清冽,又有糧食酒沒有的醇厚,光是聞著就讓人渾身發熱。
“嘗嘗?”張師傅舀出一勺,酒液在木勺裡晃出細碎的金芒。
黃玉卿沾了一點送進嘴裡,辛辣感先是霸道地占據舌尖,隨即化作暖流湧遍四肢百骸,最後在丹田處穩穩落下,連帶著連日來被寒氣侵體的疲憊都消散了大半。她眼睛一亮:“好!這酒性烈卻不衝,後勁足,最適合朔北的冬天!”
“可不是嘛!”旁邊一個負責燒火的士兵湊過來,搓著手嘿嘿笑,“前兒張師傅讓嘗了口兌了水的,我夜裡站哨,竟比多穿兩件棉衣還管用,一點沒覺得冷!”
黃玉卿心裡有了計較。這酒若是能大量釀造,不僅能給士兵禦寒,讓他們在寒風裡也能保持戰鬥力,更能賣給往來的商旅——西域和中原的商人冬天走朔北,最怕的就是凍出傷病,這烈酒簡直是為他們量身定做的。
“先出五十缸,分三成給軍營,讓將士們摻著溫水喝,每日不得超過兩碗。”她看向張師傅,語氣利落,“剩下的裝壇,貼上‘朔北燒’的標簽,送到集市上試賣,就說……將軍府特供的禦寒酒。”
“夫人放心!”張師傅拍著胸脯應下,又壓低聲音道,“那靈泉水當真是神物,最後一道工序裡摻了那麼一小勺,酒的顏色和口感都不一樣了,連冰棘果的澀味都去得乾乾淨淨。”
黃玉卿笑了笑沒接話。空間裡的靈泉水她一直省著用,這次釀酒隻在最後提純時加了少許,沒想到效果這麼顯著。看來這空間不僅能種藥材,在改良酒水、糧食上也大有可為,隻是這事太過匪夷所思,隻能暫時瞞著。
正說著,蕭明軒裹著件小棉襖跑了進來,凍得鼻尖通紅,手裡卻緊緊攥著張紙:“姨……姨母,外麵有牧民送東西來,說是……謝您的。”
黃玉卿接過那張粗糙的麻紙,上麵用炭筆歪歪扭扭畫著幾個小人,圍著一個冒著熱氣的包子,旁邊還畫了個酒壇子,雖然筆觸稚嫩,卻看得人心裡一暖。
“是誰送來的?”
“是……是紮木大叔家的小兒子。”蕭明軒仰著小臉,眼睛亮晶晶的,“他說,阿爹喝了您給的藥,咳嗽好多了,弟弟妹妹也有包子吃,不用餓肚子了。”
黃玉卿摸了摸他的頭。紮木是個倔強的牧民,當初蘇清柔拿糧食救濟時,他是第一個站出來說“漢人的東西不好拿”的,如今卻讓孩子送來這樣的畫,可見是真的放下了戒備。
“明軒,去把這畫貼到賬房裡。”她柔聲道,“再讓人取兩壇新釀的酒,給紮木大叔送去,告訴他,這是暖身子的,讓他少喝點,彆貪杯。”
蕭明軒用力點頭,捧著畫跑出去時,腳步都輕快了許多。黃玉卿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微動——這孩子剛來朔北時,見了牧民就躲,如今卻能坦然和他們的孩子玩耍,或許,這才是朔北真正該有的樣子。
傍晚時分,“朔北燒”試賣的消息就傳遍了營地。集市口的酒攤前圍滿了人,士兵們攥著月錢擠在前麵,牧民們則抱著羊皮、草藥等物,想換一壇回去嘗嘗。
“給我來兩斤!”一個絡腮胡士兵把幾枚銅板拍在桌上,嗓門洪亮,“前兒聞著味兒就饞得慌,今兒說什麼也得喝上一口!”
張師傅麻利地舀酒,酒液落入粗瓷碗中,發出“咕嘟”的輕響,金黃的酒色在夕陽下泛著光。士兵仰頭灌了一大口,瞬間漲紅了臉,隨即猛地一拍大腿:“好!這酒夠勁!比我老家的燒刀子烈多了!”
周圍的人頓時哄笑起來,買酒的人排得更長了。
黃玉卿站在不遠處看著,蕭勁衍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邊,身上帶著淡淡的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