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的朔北沒有迎來預期的春雨,反而被一股反常的燥熱裹住。黃玉卿站在將軍府的廊下,指尖撚著片過早卷曲的柳葉,風裡帶著塵土的氣息,刮得人鼻腔發緊。昨日巡查蓄水池工地時,她親眼看見剛挖好的渠底竟裂出細如發絲的紋路,若再無降水,恐怕連最深的井水都要見底。
“夫人,酒坊的李老匠頭在外候著,說您要的新酒曲方子,他試著釀了三壇小樣。”青禾端來涼茶,見黃玉卿望著天邊出神,聲音放得輕了些。
黃玉卿回過神,指尖的柳葉簌簌碎成渣。雪災時啟用的空間物資雖解了燃眉之急,但經曆過那場浩劫,朔北的存糧本就見底,如今旱災預警懸在頭頂,僅靠耐旱作物的幼苗還不夠。她當初力排眾議要擴建酒坊,便是想趁著農閒將閒置的勞動力盤活——總不能讓百姓守著乾裂的土地坐以待斃。
“請他進來。”黃玉卿將碎葉拂落,轉身往偏廳走。穿過庭院時,瞥見幾個牧民子弟背著竹簍往工地去,竹簍裡裝著摻了麩皮的窩窩頭,腳步卻比上月輕快許多。想來是酒坊招工的消息傳開後,家家戶戶都盼著能掙些工分補貼家用,倒讓這壓抑的旱情裡多了絲活氣。
李老匠頭進來時,身上還帶著股酒糟的酸香。他將三個粗陶酒壇放在案上,黝黑的臉上滿是忐忑:“夫人,按您給的方子,用沙棘果和黃芪泡的酒成了兩壇,隻是那葡萄釀的果酒,總帶著股澀味,您瞧瞧是哪裡出了錯?”
黃玉卿揭開壇口的油紙,一股清冽的果香混著酒香漫出來。她舀了勺葡萄釀,入口時果然有股刺喉的澀意,眉頭微蹙:“是不是發酵時的溫度沒控好?我記得古籍裡寫過,西域的葡萄釀要在陰涼處陳放,還得用鬆針鋪在壇底吸潮氣。”
這話一出,李老匠頭猛地拍了下大腿:“可不是嘛!前些天日頭毒,我怕酒壞了,把壇子挪到了曬不著的地方,可沒敢用鬆針——那東西不是用來驅蟲的嗎?”
黃玉卿笑著指了指案頭的《西域雜記》,那是她從空間裡翻出的古籍,紙頁都泛著黃:“這書裡寫著呢,鬆針不僅能驅蟲,還能讓酒裡帶上股鬆仁的清香。你明日試著挑些新采的嫩鬆針,煮過後曬乾鋪在壇底,再把果酒移到地窖裡,過十日咱們再嘗。”
李老匠頭捧著古籍看得入神,手指在字裡行間摩挲,忽然抬頭道:“夫人,您說的這西域商路,真能走通?咱們這酒要是能運到西域去,可比在本地賣金貴多了。”
“能不能走通,得先試試。”黃玉卿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遠處酒坊的方向,那裡已經搭起了新的木架,十幾個牧民正忙著搬運磚石。雪災時被蘇清柔煽動的牧民,如今大多成了酒坊的雇工,每日領了工分,還能帶回家用酒糟喂養的牲畜,再沒人提過“觸怒天神”的謠言。
她忽然想起昨日蕭勁衍回來時說的話,流寇殘餘雖被剿滅,但在邊境抓獲的細作口中,竟提到了西域的“黑石商隊”——那支商隊常年往返於朔北與西域之間,據說背後與北境的遊牧部落有些牽連。蘇清柔當初能勾結流寇,會不會也和這黑石商隊有關?
“老匠頭,擴建酒坊時,你多盯著些木料和炭火。”黃玉卿收回思緒,語氣沉了些,“尤其是從外地運來的木材,得讓兵士先檢查過,彆混進了不該有的東西。”
李老匠頭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雪災時蘇清柔派人在糧倉裡藏過發黴的糧食,如今酒坊擴建,保不齊還有人想搞破壞。他重重點頭:“夫人放心,我這就去跟工頭說,每批料子都要過三遍手!”
待李老匠頭走後,黃玉卿翻開空間裡的另一本賬簿,上麵記錄著雪災時從空間調出的物資。耐旱種子已經種下,靈泉水也用來灌溉了最關鍵的幼苗,剩下的便是如何將眼前的危機轉化為機會。酒坊升級不僅能解決勞動力問題,更能打通西域商路——若能與西域的城邦建立貿易,即便旱災真的來臨,朔北也能從外部獲得糧食補給。
“卿卿,”蕭勁衍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他一身戎裝未卸,肩上還沾著些塵土,“剛接到探報,黑石商隊最近在邊境活動頻繁,似乎在打聽咱們酒坊的消息。”
黃玉卿抬頭,見蕭勁衍走到案邊,伸手將她耳邊的碎發彆到耳後。他的指尖帶著外麵的寒氣,觸得她耳廓微麻:“我正擔心這事。蘇清柔雖被流放,但她之前勾結的勢力未必會善罷甘休。黑石商隊若真與北境部落有關,咱們的酒坊恐怕會成為他們的目標。”
蕭勁衍拿起案上的葡萄釀嘗了一口,眉頭皺了皺:“這酒還得再釀些時日。不過卿卿,你倒是有本事,把旱災的隱患,變成了讓朔北更結實的法子。”
“不是我有本事,是大家都想好好活下去。”黃玉卿靠在他肩上,望著窗外漸漸沉下去的夕陽。遠處的工地上,炊煙已經升起,牧民們的談笑聲隱約傳來,混著酒坊裡飄來的淡淡酒香。她忽然想起念安昨日在沙盤上擺的小石子,那孩子說要在邊境線上擺上“眼睛”,讓敵人進不來——或許,這西域商路,也能成為朔北的一雙眼睛。
“對了,”黃玉卿忽然坐直身子,從空間裡取出一張圖紙,“我想在酒坊旁邊建個曬穀場,再挖幾個地窖儲存糧食。萬一旱災真的來了,酒坊的酒糟能喂牲畜,地窖裡的糧食也能應急。”
蕭勁衍接過圖紙,見上麵不僅畫了曬穀場和地窖,還標注了通往蓄水池的暗道,眼底滿是讚許:“想得周全。我這就讓人去安排,爭取下月完工。”
夜色漸深,將軍府的燈還亮著。黃玉卿伏在案上,修改著酒坊的賬本,將每一筆支出都記得清清楚楚。青禾端來宵夜時,見她在賬本末尾寫了“黑石商隊”四個字,旁邊畫了個小小的問號。
“夫人,您還在想那商隊的事?”青禾小聲問。
黃玉卿點點頭,筆尖在紙上頓了頓:“我總覺得,這商隊來者不善。咱們的酒坊就像塊肥肉,不僅京裡的人盯著,連西域的勢力也想來分一杯羹。”
她抬頭望向窗外,月光灑在庭院裡,將影子拉得很長。遠處的酒坊方向,最後一盞燈也滅了,隻有風刮過木架的聲音,像是在預示著什麼。黃玉卿輕輕合上賬本,指尖在“黑石商隊”四個字上摩挲——或許,這場酒坊升級,不僅是為了應對旱災,更是為了迎接一場看不見的風暴。
次日清晨,酒坊的工地上又熱鬨起來。李老匠頭按照黃玉卿的法子,帶著工匠們在酒壇底鋪上鬆針,將果酒搬進地窖。幾個年輕的牧民扛著木料走過,嘴裡哼著新編的歌謠,唱的是“黃夫人,賽神明,救了朔北救百姓”。
黃玉卿站在遠處看著,嘴角微微上揚。她知道,這歌聲裡的信任,是比任何物資都珍貴的東西。隻是她也清楚,朔北的平靜不會太久,黑石商隊的異動、京中權貴的覬覦,還有即將到來的旱災,都在等著他們。
她從袖中取出一顆耐旱的種子,輕輕埋進庭院的土裡。陽光灑在種子上,仿佛能看見它生根發芽的模樣。黃玉卿輕聲道:“慢慢來,總會好的。”
風裡帶著新翻泥土的氣息,混著酒坊飄來的清香,在朔北的天空下,悄悄醞釀著新的希望——隻是誰也不知道,這希望的背後,正有一場更大的風暴在悄然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