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還在落,粘在士兵們的盔甲上,很快結成一層薄冰。念北的馬隊在雪地裡疾行,馬蹄踏碎凍硬的雪殼,發出“咯吱——哢”的脆響,在寂靜的冬夜裡格外刺耳。她裹緊狐裘,卻仍能感覺到寒風從領口鑽進來,刮得鎖骨生疼,可掌心攥著的那片碎木,卻像揣了塊烙鐵,燙得她心頭發緊。
“小姐,前麵就是‘野狼穀’了,過了穀口,再走二十裡就是紅石山。”阿木勒住馬,聲音壓得極低,指了指前方黑沉沉的山穀,“探路的兄弟還沒回來,要不要等一等?”
念北勒住韁繩,目光掃過身後的隊伍——五十個精挑細選的護衛,一半是商隊裡最善偽裝的老手,一半是蕭勁衍派來的老兵,此刻都屏息凝神,隻有呼出的白氣證明他們還在呼吸。她抬手看了眼天色,雲層更厚了,連月光都見不到,正是潛行的好時機,卻也是最容易遭遇埋伏的時辰。
“不等了。”她聲音發沉,“羅刹人增兵來得快,要是讓他們先到紅石山,咱們就白費功夫了。阿木,你帶十個兄弟,換上羅刹兵的獸皮襖,走在前麵探路,遇到情況就放信號箭。”
阿木應了聲,立刻挑了十個身形魁梧的士兵,從馬背上的包裹裡翻出繳獲的羅刹獸皮襖——那皮子帶著股膻味,還沾著乾涸的血漬,士兵們皺著眉穿上,動作卻沒半分遲疑。念北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穀口的黑暗裡,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碎木上的刻痕,“臘月廿三”四個字,像針一樣紮進心裡。
她想起上個月,母親黃玉卿寄來的信裡提過,京中有家叫“恒通號”的商號,最近在西域頻繁走動,說是要做皮毛生意,可朔北商會的人查了許久,都沒摸清他們的底細。難不成,這“恒通號”就是要接應羅刹人的西域商隊?
“小姐,你看!”身旁的哨探突然指向左側山坡,念北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雪地裡有一串新鮮的腳印,比羅刹兵的馬蹄印更淺,像是……人步行的痕跡,而且腳印邊緣很整齊,不像是牧民的草鞋,倒像是中原的布鞋。
她心裡一動,翻身下馬,蹲下身仔細查看。腳印裡還殘留著一點黑色的碎屑,她用指尖撚起一點,放在鼻尖聞了聞——是墨香,而且是京中“鬆鶴齋”特有的徽墨味。她的心猛地一沉,鬆鶴齋的墨,尋常牧民根本用不起,隻有中原的文人或者商號的賬房才會用。
“有人比咱們先到。”念北站起身,聲音裡帶著寒意,“阿木他們可能會遇到麻煩,傳我命令,加快速度,跟緊前麵的探路隊。”
隊伍剛要動,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哨音——是阿木約定的警示信號!念北臉色一變,翻身上馬,抽出腰間的短刀:“跟我來!”
馬隊像一支離弦的箭,衝進野狼穀。剛進穀口,就看到前方雪地裡躺著幾個穿著獸皮襖的身影——是阿木的探路隊,其中兩個已經倒在雪地裡,胸口插著羅刹人的彎刀,鮮血在雪地上暈開,像一朵朵暗紅色的花。阿木正帶著剩下的人,跟十幾個羅刹兵纏鬥,他的左臂被砍了一刀,獸皮襖被血浸透,卻仍死死握著長刀,不肯後退。
“殺!”念北一聲令下,身後的士兵們立刻衝上去。那些羅刹兵沒想到會突然冒出這麼多朔北人,頓時慌了神。念北策馬衝到一個羅刹兵身後,短刀從他的後頸劃過,那人連哼都沒哼一聲,就倒在雪地裡。
不過片刻,剩下的羅刹兵就被製服。阿木捂著流血的左臂,走到念北麵前,聲音嘶啞:“小姐,這些不是普通的運輸隊護衛,他們身上帶著鍛造工具,而且……”他指了指一個被俘的羅刹兵,“他們說,紅石山據點裡,有中原的工匠在幫他們造‘火龍炮’。”
“中原工匠?”念北的瞳孔一縮,快步走到那個被俘的羅刹兵麵前,用生硬的羅刹語問道:“中原工匠是誰?他們從哪裡來?”
那羅刹兵瑟瑟發抖,眼神卻有些閃躲:“我……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隻知道是‘恒通號’的人送來的,說……說能讓火龍炮造得更快。”
恒通號!念北攥著碎木的手猛地收緊,木片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卻沒察覺。果然是這家商號,而且還牽扯到中原工匠,看來私通外敵的,不止是某個個人,恐怕還有京中的勢力在背後撐腰。
“把他綁起來,嚴加看管。”念北冷聲道,轉頭看向阿木,“你的傷怎麼樣?能繼續走嗎?”
阿木咧嘴一笑,撕下衣角裹住傷口:“這點傷不算什麼,小姐放心,我還能跟羅刹人再打一場。”
念北點點頭,剛要下令繼續前進,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是她派去查西域商隊線索的心腹護衛,臉色蒼白地跑過來:“小姐,不好了!我們查到恒通號的商隊,明天就要到紅石山附近的‘月牙泉’,而且……而且他們的商旗上,印著‘黃’字的標記!”
黃家?念北的腦子“嗡”的一聲,像是被重錘砸了一下。她想起那些被母親打發走的黃家餘脈,當年母親給了他們銀子和地契,讓他們安分守己,可沒想到,他們竟然敢勾結羅刹人,私通外敵!
“月牙泉離這裡有多遠?”念北的聲音有些發顫,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憤怒——母親的仁慈,竟成了他們背叛的資本。
“還有三十裡,小姐。”護衛低聲道,“他們帶了十輛車,說是運皮毛,可我們看車轍很深,不像是皮毛的重量。”
念北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不是憤怒的時候,恒通號明天就到,紅石山的火龍炮還在造,羅刹增兵也在逼近,她必須儘快拿定主意。
“阿木,你帶二十個兄弟,去月牙泉附近埋伏,等恒通號的商隊到了,先彆動手,摸清他們的底細,看看車上到底裝的什麼,有沒有黃家的人。”念北快速部署,“剩下的人,跟我去紅石山,咱們先毀掉他們的鍛造爐,絕不能讓火龍炮造出來。”
就在這時,一個士兵拿著一支染了紅漆的箭跑過來,箭尾綁著一張紙條——是念安從前方戰場發來的急信。念北展開紙條,上麵的字跡很潦草,顯然是倉促寫就的:“羅刹主力異動,似要偷襲左翼糧道,疑聲東擊西,姐速回援後勤!”
聲東擊西!念北心裡咯噔一下。原來羅刹增兵救運輸隊是假,真正的目的是偷襲朔北的後勤糧道!如果糧道被斷,前線的士兵就會斷糧,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
她抬頭望向紅石山的方向,黑暗中隱約能看到據點的火光,鍛造的“叮叮”聲順著風傳過來,像催命的鼓點。一邊是即將造好的火龍炮,一邊是前線的糧道,兩邊都不能丟。
“小姐,怎麼辦?”阿木看出了她的猶豫,低聲問道。
念北攥緊了念安的信,指節泛白。她想起母親常說的話:“遇事不慌,取舍有度。”現在,她必須做出選擇。
“阿木,你帶三十個兄弟去月牙泉,不僅要查恒通號,還要想辦法拖延他們,不能讓他們把東西送到紅石山。”念北的聲音異常堅定,“我帶二十個兄弟去紅石山,毀掉鍛造爐就走,然後立刻回援糧道。”
“小姐,二十個人太少了!”阿木急道,“紅石山據點至少有幾百個羅刹兵,你這樣太危險了!”
“沒有時間了。”念北拍了拍阿木的肩膀,目光掃過身後的士兵,“願意跟我去紅石山的,現在就走。不願意的,我不勉強。”
話音剛落,二十個士兵齊刷刷地向前一步,齊聲喊道:“願隨小姐赴湯蹈火!”
念北的眼眶一熱,卻很快壓下情緒,翻身上馬:“走!”
馬隊再次出發,朝著紅石山的火光疾馳而去。雪粒打在臉上,念北卻感覺不到疼,她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毀掉火龍炮,保住糧道,找出私通外敵的人。可她沒注意到,在她身後的雪地裡,有一個黑影悄悄跟了上來,手裡拿著一支信號箭,箭頭對準了紅石山的方向。
紅石山的火光越來越近,鍛造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念北勒住馬,看著前方據點外的鐵絲網(用粗鐵條編織的防禦工事),深吸一口氣。她知道,接下來的一戰,會比雪夜截糧更凶險。而那藏在暗處的黑影,還有月牙泉的恒通號,以及前線的羅刹主力,像一張大網,正慢慢向她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