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更密了,像一張無邊無際的白網,將紅石山據點罩在其中。念北伏在雪地裡,鼻尖幾乎要碰到冰冷的鐵網——那是羅刹人用粗鐵條編織的防禦工事,網眼間還纏著凍硬的藤蔓,月光偶爾漏下來,在鐵條上映出冷硬的光。鍛造坊的火光從據點深處透出來,把夜空染成一片暗紅,“叮叮當當”的打鐵聲混著風雪聲,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小姐,鐵網下麵有縫隙,能容一人爬過去。”身旁的老兵陳三壓低聲音,指了指鐵網根部——那裡的雪被風卷走,露出一道半尺寬的缺口,是之前牧民放羊時踩出來的,被他們提前勘察過。
念北點頭,指尖在雪地裡捏了個雪球,朝不遠處的哨塔扔過去。雪球砸在木塔上,發出“噗”的輕響。哨塔裡的羅刹兵立刻探出頭,舉著燈籠四處張望,嘴裡還罵罵咧咧的。趁這間隙,陳三第一個鑽了過去,動作快得像隻狸貓,落地時連雪都沒濺起多少。
二十個士兵依次潛入,念北是最後一個。她爬過鐵網時,衣角被鐵刺勾住,扯出一道小口,寒風灌進去,貼著皮膚涼得刺骨。她沒理會,隻是緊了緊腰間的短刀,目光掃過據點裡的帳篷——大部分帳篷黑著燈,隻有鍛造坊和中央的瞭望塔亮著,巡邏的羅刹兵每隔兩炷香會走一圈,步伐很規律。
“跟緊我,彆出聲。”念北用手勢示意,帶頭貼著帳篷的陰影走。雪落在頭盔上,簌簌作響,卻蓋不住鍛造坊裡傳來的說話聲——有羅刹語,還有中原話,隻是那中原話帶著濃重的京腔,聽著格外刺耳。
走到鍛造坊附近,念北躲在一堆柴火後麵,悄悄掀開簾子的一角。裡麵的景象讓她瞳孔驟縮:三個赤著上身的中原工匠正圍著熔爐轉,爐火燒得通紅,映得他們臉上滿是汗汙。其中一個工匠的側臉,念北竟有些眼熟——是母親當年打發走的遠房侄子,黃承祖!
黃承祖手裡拿著一把小錘,正在給一塊鐵坯塑形,嘴裡還跟旁邊的羅刹軍官說著什麼:“大人放心,這火龍炮的炮筒我已經改了三次,這次肯定能扛住火藥的力道,再過三天就能試射。”
“很好。”羅刹軍官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生硬的中原話說,“恒通號的人明天就到,帶了新的鐵料,到時候你們加快速度,造十門出來,重重有賞。”
恒通號、黃承祖、火龍炮……念北攥著簾子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她想起母親當年給黃家銀子時說的話:“做人要安分,彆想著走歪路。”可眼前的黃承祖,不僅忘了本分,還幫著羅刹人造武器,要殺自己的同胞!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來,比這雪夜的風還冷。
“小姐,動手嗎?”陳三湊過來,聲音裡帶著殺氣。
念北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搖搖頭:“等巡邏兵過去,咱們先毀熔爐,再抓黃承祖。”
剛說完,遠處傳來巡邏兵的腳步聲。念北立刻拉著陳三蹲低,看著兩個羅刹兵舉著長矛走過去,他們的靴子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的響,離鍛造坊越來越近。就在這時,坊內突然傳來黃承祖的喊聲:“水!快拿水來!”
一個羅刹兵轉身去取水,正好擋住了巡邏兵的視線。念北眼神一凜,抬手比了個“上”的手勢。陳三和另外兩個士兵立刻衝進去,捂住取水羅刹兵的嘴,短刀一刀封喉。剩下的士兵則迅速控製住門口,把簾子拉得嚴嚴實實。
鍛造坊裡的工匠和羅刹兵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製服了。黃承祖嚇得癱在地上,抬頭看到念北時,眼睛瞪得溜圓:“念……念北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該問你才對。”念北走到他麵前,聲音冷得像冰,“你不好好在家種地,跑到這裡幫羅刹人造武器,想殺誰?殺你姑母,還是殺朔北的軍民?”
黃承祖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我……我是被逼的!恒通號的人抓了我娘,說我不幫忙,就殺了她……”
“被逼的?”念北冷笑一聲,踢開腳邊的火龍炮半成品,炮筒上還留著未冷卻的鐵水痕跡,“被逼著改炮筒?被逼著盼著火龍炮早點造好?黃承祖,你敢說你沒拿羅刹人的賞錢?”
黃承祖被問得啞口無言,頭垂得越來越低,雙手攥著衣角,指縫裡還沾著鐵屑。念北看著他這副模樣,心裡又氣又冷——母親的仁慈,終究是喂了狼。
“小姐!不好了!”守在門口的士兵突然喊起來,“外麵來了好多羅刹兵,好像是被人引過來的!”
念北心裡一沉,快步走到門口,掀開簾子一角——隻見據點外的雪地裡,有個黑影正朝著瞭望塔放信號箭,箭尾拖著紅色的火光,在夜裡格外顯眼。瞭望塔上的羅刹兵看到信號,立刻敲響了警鐘,“當——當——”的鐘聲刺破夜空,所有帳篷裡的羅刹兵都衝了出來,手裡舉著刀槍,朝著鍛造坊圍過來。
“是那個跟在咱們後麵的黑影!”陳三咬牙道,“肯定是他放的信號!”
念北攥緊短刀,大腦飛速運轉——現在出去就是送死,必須想辦法突圍。她目光掃過坊內的火油桶(是之前截獲後沒來得及運走的,被她帶來當備用),突然有了主意:“陳三,你帶五個兄弟,把火油潑在熔爐和火龍炮上,點火!剩下的人,跟我守住門口,等火起來,咱們從後門衝出去!”
士兵們立刻行動起來。火油潑在灼熱的熔爐上,“滋啦”一聲冒起濃煙,陳三扔出火種,瞬間燃起熊熊大火。火焰順著木梁蔓延,很快就把鍛造坊燒了起來,灼熱的氣浪撲麵而來,把羅刹兵的喊聲都壓下去了幾分。
“衝!”念北一聲令下,帶頭從後門衝出去。後門對著一片樹林,雪地裡的腳印很快就會被新雪蓋住。可剛跑沒幾步,就聽到身後傳來黃承祖的叫喊:“大人!他們往樹林跑了!快追啊!”
念北回頭,看到黃承祖正指著他們的方向,跟一個羅刹將領說話。她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抬手就是一箭——箭沒射中黃承祖,卻釘在了他腳邊的雪地裡,箭尾還在顫抖。黃承祖嚇得腿一軟,再也不敢喊了。
“彆管他,快走!”念北拉著受傷的士兵,加快腳步衝進樹林。身後的追兵還在喊,箭矢“嗖嗖”地從耳邊飛過,有幾支釘在了樹乾上,震落了滿樹的積雪,砸在頭上冰涼。
跑了約莫半個時辰,才甩掉追兵。士兵們停下來喘氣,每個人身上都沾著雪和血,有幾個還受了傷,靠在樹上咳嗽。念北靠在一棵鬆樹上,胸口劇烈起伏,剛才的戰鬥讓她手心全是汗,短刀的刀柄都被攥得發燙。
“小姐,你看這個。”陳三撿起一支從身後射來的箭,箭杆上刻著一個小小的“恒”字,“是恒通號的標記!那個黑影,肯定是恒通號的人!”
念北接過箭,指尖摩挲著“恒”字,心裡更沉了——恒通號不僅勾結黃家,還在據點裡安插了眼線,甚至可能跟京中的勢力有關,不然怎麼敢這麼明目張膽地幫羅刹人?
就在這時,一個士兵從懷裡掏出一封染血的信:“小姐,這是阿木兄弟派來的人送的,他說恒通號的商隊裡,除了鐵料,還有京中‘鎮國公府’的令牌,他們好像要把火龍炮的圖紙,通過商隊送回京城!”
鎮國公府?念北的心臟猛地一跳。鎮國公是少帝的舅舅,也是當年反對父親蕭勁衍最凶的勳貴之一。難道京中的勳貴,早就跟羅刹人勾結了?
雪還在落,樹林裡一片寂靜,隻有士兵們的呼吸聲和遠處隱約的馬蹄聲。念北抬頭望向糧道的方向,那裡的情況肯定更緊急了。她攥緊手裡的箭,又看了看受傷的士兵,心裡清楚——現在不僅要保住糧道,還要查清楚恒通號和鎮國公府的關係,這盤棋,比她想的還要大。
“把傷口包紮好,咱們去糧道。”念北站直身體,聲音雖然有些沙啞,卻透著堅定,“不管前麵有多少人等著,咱們都得走下去。”
士兵們點點頭,互相攙扶著站起來。雪地裡的腳印被新雪慢慢覆蓋,隻有那支刻著“恒”字的箭,被念北揣進了懷裡,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她的心上。遠處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不知道是友是敵,可念北知道,她沒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