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遠早已打好腹稿,麵不改色心不跳地躬身答道:
“回大人,學生亦是幼時偶然從那海外雜書中見得些許片段,其上便有此種數字及一些演算雛形和其他一些內容。學生深感其妙,這些年來一直暗自揣摩演練,並結合我朝算經加以改進完善,方得此不成熟之法。且實此法非學生一人之功,乃借鑒前人所遺點滴而來。”
他巧妙地把來源推給了虛無縹緲的“海外雜書”和“前人遺澤”,把自己放在一個“整理和發展者”的位置上。
“海外雜書……改進完善……”周老太傅喃喃自語,目光再次落到王明遠身上,充滿了驚歎和激賞。
“好!好一個改進完善!若此等精妙之法尚是不成熟,那天下算師皆可棄筆!
王仲默啊王仲默,你真是……真是讓老夫驚喜萬分!
看來老夫這次真是來對了!沒想到在這嶽麓書院,竟能遇到你這等精通算學奇才!”
他越說越激動,竟站起身,在齋舍內踱了兩步,忽然停下,目光炯炯地看向王明遠:“仲默,老夫也不與你繞彎子了。你這算學之才,埋沒於經義章句之中,實在可惜!老夫欲深研你這套算法,不知你可願傾囊相授?”
王明遠嚇了一跳,連忙道:“大人言重了!學生些許淺見,豈敢當‘授’?大人若有垂詢,學生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周老太傅卻擺擺手,神色極為認真:“學無先後,達者為師。在算學此道,你此法足可為師!老夫豈是那等迂腐守舊、固步自封之人?”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意味深長,“不過,老夫也不白學你的。若你願意,老夫可定期為你講解經義,剖析策論,你我之間,便算作……切磋交流,互有所得,如何?”
王明遠隻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當朝太子太傅、文淵閣大學士,要用自己的畢生所學的經義來換他的算學算法?這……這簡直是……
巨大的驚喜和惶恐瞬間淹沒了他,讓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周老太傅看著他愣怔的樣子,不由莞爾一笑:“怎麼?覺得這筆交換,你這小子虧了?”
“不!不!學生不敢!”王明遠猛地回過神來,連忙深深一揖到底,聲音因激動而有些發顫。
“大人厚愛,學生……學生感激涕零!能得大人指點學業,乃學生幾世修來的福分!學生豈敢藏私?隻是……隻是怕學生才疏學淺,所悟粗淺之法,貽笑大方,耽誤了大人的時間……”
“誒,不必妄自菲薄。”周老太傅撫須笑道,“此法精妙,老夫看得分明。此事便如此定了。今日便到此,你且先回去。待老夫安排妥當,自會讓人喚你。日後你我‘交換’之時,你再細細為我講解這豎式之法及其他妙法,如何?”
“是!學生遵命!謝大人!”王明遠強壓著心中的狂喜,再次行禮。
“去吧。”周老太傅揮揮手,重新坐回椅中,目光又落回了那張寫著豎式的紙上,仿佛已沉浸其中。
王明遠輕手輕腳地退出了靜思齋,輕輕帶上門。
直到走出那處幽靜的院落,來到外麵的山道上,被清冷的山風一吹,他才仿佛從一場極不真實的夢境中緩緩清醒過來。
回頭望了望那掩映在林木深處的院門,他下意識地抬手擦了擦額頭,竟真的摸到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心臟依舊跳得飛快,一種巨大的、恍如夢中的幸福感衝擊著他。
周老太傅的親自指點!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他在科舉之路乃至未來的仕途上,將擁有一盞無比明亮的指路明燈!
這簡直是……天上掉下個餡餅,不,是掉下個聚寶盆,直接砸他懷裡了!
而這一切的源頭,竟是他前世掌握的數學知識……還有那本他推給“海外雜書”的記賬法。
王明遠甩了甩頭,把這有點荒誕的念頭拋開,但嘴角卻抑製不住地高高揚起。
管他呢!反正這潑天的富貴和運道,他接住了!
得趕緊回去好好消化一下,再把前世記得的數學知識好好梳理梳理,下次可不能露怯!
對了,還得給家裡寫信,告訴父母家人和師父此事!也要告訴師兄此事!
他腳步輕快地朝著齋舍走去,隻覺得嶽麓山的深秋,天高雲淡,風景前所未有的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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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前幾日中秋節前夕,長安府永樂鎮清水村。
王金寶和王大牛父子倆,仿佛成了最虔誠的信徒,推著一輛吱呀作響的獨輪車,車上堆滿了精心糊製的“西域侍女”紙人和金燦燦、銀閃閃的紙元寶、紙銅錢,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後山祖墳走去。
車上的“財富”堆得冒尖,幾乎遮住了推車的王大牛半個身子,畢竟現在家裡也不缺錢了,可得給祖宗多多上供,讓祖宗也過上好日子!
“爹,您慢點,這路不平,您那腿彆又傷到了。”王大牛吭哧吭哧地推著車,不忘提醒走在前頭的老爹。
王金寶手裡拎著香燭紙錢,歎了口氣:“慢啥慢,心裡著急啊。也不知道二牛在邊關咋樣了,前些日子聽路過的行商說,北邊又不消停,韃子老是叩邊……
三郎在書院裡,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慣南邊的飯,身子骨受不受得了那濕氣……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
王大牛沉默了一下,悶聲道:“爹,彆瞎想,二牛有力氣,有國公爺照應著,肯定沒事。三郎聰明,也會照顧自己。咱們在家把祖宗孝敬好,求祖宗保佑他們平平安安的。”
到了祖墳前,父子倆擺好祭品和月餅,點燃香燭,然後將那些精美的紙紮和紙錢一一投入火中。
火光跳躍,映照著王金寶和王大牛黝黑而虔誠的臉龐,紙錢燃燒的黑煙嫋嫋升起,帶著灰燼,在空中盤旋不散。
說來也怪,今日這紙錢燒出的煙,似乎格外濃黑,凝而不散,直直地往上冒,越升越高,仿佛真的要通往那不可知的天際一般。
不過這也不奇怪,父子倆三天兩頭去鎮上紙紮鋪“掃貨”,紙紮鋪的張老板供貨都供不及,隻能找些“新材料”讓這紙紮做的快點,此刻這凝而不散、直插天際的煙便是這“新材料”的功勞。
不過,王金寶、王大牛父子倆自是不知這其中緣由,以為又是祖宗有了新指示。
王大牛磕完頭,直起身,望著那股異常筆直和持久的黑煙,壓低聲音打著顫問一旁同樣陷入震驚中的王金寶:
“爹,您看這煙……咋直往上竄,好久都不散?
難道……難道咱家老祖宗……這是真在底下成氣候了?
這……這都開始往天上幫咱家活動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