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遠也放下筷子站起身,朝門口望去。
待那人微微側身,廊下燈籠微弱的光線掠過他的臉龐時,王明遠也是一愣,認了出來這人——竟是元滄瀾!
他怎麼會來?王明遠心裡詫異極了。
他與元滄瀾雖同出自長安府,在書院裡也打過幾次照麵,但從未有過交集。平日裡他獨來獨往,神情總是淡淡的,帶著一種疏離感,幾乎從不與人主動交往。
他壓下疑惑,上前一步,拱手道:“敢問可是元滄瀾兄?不知冒夜前來,尋我有何事?”語氣帶著適當的客氣和詢問。
元滄瀾似乎也沒料到開門的是狗娃,目光在王明遠和狗娃之間掃了一下,最後落在王明遠身上。
聽到王明遠一口叫出他的名字,他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極快地掠過一絲訝異。
“王兄認識我?”他聲音不高,帶著點天然的疏離感,但並無倨傲之意。
王明遠點點頭,語氣誠懇:“年初在長安府時,曾有幸遠遠見過滄瀾兄的風采。兄台那篇《大雁塔序》,文采斐然,氣勢磅礴,至今記憶深刻。”他這話倒不是恭維,元滄瀾當年在長安府學子中風頭極盛,是有真才實學的。
聽到《大雁塔序》四個字,元滄瀾的眼神幾不可查地暗了一下,嘴角牽起一絲極淡、卻透著苦澀的弧度,聲音更低沉了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他頓了頓,似乎調整了一下情緒,才說明來意:“明遠兄,冒昧打擾了。我……”他頓了頓,似乎斟酌了一下措辭,“我本有些算學上的疑難,想來請教王兄。方才路過,見齋舍亮著燈,便貿然前來叩門。沒想到……二位正在用飯,實在唐突。”
他的目光快速掃過屋內桌上那還冒著熱氣的陶罐和碗筷,臉上露出一絲歉然:“是我來得不巧。你們繼續用餐便是,我稍後再來請教。”說著,竟真的後退半步,準備轉身離開。
“滄瀾兄且慢!”王明遠連忙叫住他。
他看元滄瀾這架勢,不像是隨口客套,是真的打算走。深更半夜,天寒地凍的,人家特意來請教問題,哪能讓人吃閉門羹?
更何況,他對這位同為長安才子的元滄瀾,本就存著幾分同鄉之誼和好奇。
他笑著邀請道:“滄瀾兄若不嫌棄,何不一起用些?粗茶淡飯,不成敬意。你我也是長安同鄉,今日正好,我這侄兒剛做了些老家的燴麵片,味道尚可,滄瀾兄也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聽到“燴麵片”三個字,元滄瀾剛要邁出的腳步猛地頓住了。
他緩緩轉回身,目光再次落向那粗陶罐裡濃稠的湯汁和翻滾的麵片,眼神裡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似是懷念,又似是掙紮。
等了幾息,就在王明遠以為他還是要拒絕時,卻聽到他聲音低沉地開口,語氣裡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艱澀:“王兄盛情,滄瀾心領。隻是……隻是我如今尚在丁憂之期,不知……王兄是否介意?”
丁憂?!
王明遠心頭猛地一震,瞬間恍然大悟!
怪不得!怪不得他滯留書院未曾赴京!怪不得他麵容憔悴、神色沉鬱!怪不得他終日獨來獨往,拒人於千裡之外!
原來家中竟有如此大變!
按禮製,官員遇父母喪,需離職歸家守製二十七個月,謂之丁憂。學子雖非官員,但遇此大喪,也需恪守禮製,輟學返鄉,閉門謝客,素服齋戒,停止一切娛樂飲宴活動。
難怪他本該在今年赴京參加會試,卻仍滯留書院。想必是家中突生變故,不得不中斷學業,在此守製。
可……為何不在長安家中守製,反而來了這千裡之外的湘江府?而且還在書院裡繼續學業?甚至文章還出現在了上次的大儒會講上?這於禮製似乎……
一連串的疑問瞬間湧上王明遠心頭,但他深知此事敏感,絕不可貿然探問。
王明遠迅速斂去臉上的訝色,語氣變得更加溫和,帶著十足的誠懇:“元兄說的哪裡話。你我皆是同窗,切磋學問,偶遇便飯,既非設宴暢飲,亦非嬉戲遊樂,不過是尋常一餐,填飽肚子罷了。禮法不外乎人情,何來介意之說?快請進來吧,外麵風寒。”
說著,他側身讓開通道,做出邀請的姿態。
元滄瀾站在原地,看著王明遠清澈坦蕩的眼神,又看了看那罐熱氣騰騰、散發著熟悉麵香的食物,緊繃的肩膀終於微微鬆弛下來。他沉默地點點頭,低聲道:“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多謝。”
他抬步邁過門檻,動作似乎比方才輕快了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