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墾這些地,是想做幾塊試種田……。”
“試種田?”狗娃放下鋤頭,撓撓頭,這個詞兒他頭回聽,不太明白。
“啥叫試種田?種地就種地唄,還試種啥?”
“就是……試試看。”陳香儘量用最直白的話解釋。
“我想在不同的地裡,種上不同的菜蔬,還有紅薯和一些彆處來的新糧種。”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新翻開的泥土,在指間撚了撚。
“然後用稍微不一樣的法子伺候它們。比如,這塊地多施肥,那塊地少施點;這塊水澆得勤,那塊旱著點;甚至播種的深淺、間距,都稍稍做些變化……”
他抬起頭,看向狗娃,眼神清澈而認真:“然後仔細記下它們各自長得怎麼樣,最後收成如何。對比看看,到底哪種法子,能讓它們長得最好,產量最高。書上的記載終歸是死的,地裡的產出才是活的。我……我想找出真正能多打糧食的法子。”
狗娃聽得有點懵,但大致明白了:“哦,就是變著花樣種,看哪個花樣最出糧?這有啥用?種地不都祖祖輩輩這麼種下來的嗎?”
“有用。”陳香的語氣異常堅定,“如果真能找到讓畝產提高哪怕一成、半成的法子,推廣開去,遇到荒年,或許就能多活不少人。”
他說到這裡,聲音低沉了下去,眼睫微微垂下,看著手中的泥土,像是陷入了某種久遠的回憶。
“我爹,就是餓死的。逃荒的路上,沒吃的,眼睜睜看著沒的。”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錘子一樣砸在狗娃心上。
“我也是一路討飯,才到的書院。餓肚子的滋味,我知道。”
狗娃渾身猛地一震,眼睛瞬間瞪大了。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清瘦白皙、學問大得嚇人的舉人老爺,怎麼也無法把他和“討飯”、“餓肚子”這些詞聯係起來。
可陳香那平靜卻帶著痛楚的眼神,分明不是在說謊。
想起自己之前還各種猜測對方是“刁難書童”、“癖好古怪”的舉人老爺,狗娃臉上頓時火辣辣的,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疼,還充滿了巨大的愧疚。
他小時候家裡也窮過,但最多就是吃不好,從沒到餓死人的地步。
他也是整個王家最愛吃,也最貪吃的一個,所以他最能理解餓肚子是多麼難受的一件事。
難怪陳香哥他明明學問那麼好了,還非要折騰自己來種地,研究這些“土疙瘩”!
原來根子在這兒!他不是閒得慌,也不是脾氣怪,他是真想為那些像他爹一樣、像曾經的他一樣挨餓的人,找條活路!
巨大的愧疚和心疼瞬間淹沒了狗娃,他想說什麼,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聲音。
陳香看著他這反應,似乎有些無措,下意識地補充了一句,語氣依舊是他特有的直接,甚至有點傻氣:
“你彆嫌我。我以前,還不如你。我討過飯,是乞丐。你還有爹娘,有家人,比我強多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狗娃再也忍不住,眼眶瞬間紅了。
他快步上前,激動地抓住陳香的胳膊,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響亮:“陳香哥!對不起!是我蠢!是我瞎想!你……你心腸真好!種地好!種地怎麼不好了?糧食最實在!”
他用力拍著胸脯,砰砰響:“以後這地裡的活,全包在我身上!你需要乾啥,儘管吩咐!我彆的不行,就是有膀子力氣!施肥、澆水、除草……我全會!保證給你伺候得妥妥帖帖!讓這些苗子長得壯壯的,結好多好多糧食!”
陳香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爆發弄得怔住了,胳膊被攥得有點疼,但看著狗娃那掛著眼淚卻亮得驚人的眼睛,聽著他毫不含糊的支持,心裡那塊堵了幾天的大石頭,仿佛“咚”地一聲落了地。
他點了點頭,嘴角努力向上彎了一下,露出一個有些生澀卻無比真實的笑容:“嗯。謝謝,狗娃兄弟。”
狗娃一聽,哭臉立刻變成了笑臉,胡亂用袖子擦乾臉,乾勁十足地嚷嚷:“謝啥!咱們這就開始!這地咋弄?先種哪樣?你說,我來乾!”
興奮之下,他話又多了起來,一邊麻利地準備工具,一邊忍不住絮叨:
“陳香哥,其實好些種地的巧法子,還是我三叔以前跟我說的呢!我三叔可聰明了,他雖然不下地,但懂的不少!
什麼輪作啊,選種啊,他都知道點!哦對了,他還會算賬,算得可快了,要是收了糧食算產量,他肯定能幫你算得明明白白!”
他就像所有崇拜家裡長輩的半大孩子,忍不住炫耀起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陳香正準備彎腰撒種子的動作猛地頓住了。
王師兄?
陳香倏地抬起頭,“王師兄……他,真的也懂這些?這些竟然都是他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