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國公府內。
秦茵伺候著長公主睡下,悄聲從東暖閣退了出來。
此時已過亥正,整個國公府裡一片寂靜,隻偶爾有巡邏的侍衛經過。
秦茵看了看天色,悄聲問:
“讓你遞的消息遞出去了?”
芍藥四下裡看了一圈,湊近秦茵,小聲道:
“遞出去了,也將姑娘的話帶到了。”
“既如此——”
秦茵偏頭摸了摸頭上發簪的流蘇,唇角緩緩勾起一抹笑意:
“去瞧瞧吧。”
海棠苑在整個國公府的西南,地處偏僻,尤其是沈知懿不在府中,海棠苑早早就熄了燈,此刻安靜得似乎連風聲都繞著走了。
秦茵在海棠苑東邊的湖邊站了會兒,不出片刻,身後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你來了。”
秦茵臉上笑意溫柔。
來人將兜在頭上的兜帽掀開,明晃晃的月光一照,赫然是夏荷的麵孔。
夏荷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眼,皺著眉小聲道:
“你叫我來做什麼?背叛主子的事我可不會做。”
秦茵用帕子掩著唇輕輕笑了聲,語氣親昵:
“夏荷姑娘說笑了,你同沈姨娘情誼深厚,我怎可能讓你做害她之事呢?”
“那你叫我來做什麼……”
“我若說敘舊,你信麼?”
秦茵彎唇,見夏荷一臉不屑的表情,她眼底笑意愈甚:
“我給夏荷姑娘講個故事吧?”
不等夏荷回答,她自顧自開了口:
“從前京城有個不學無術的少年,成天偷拿搶砸壞事做儘,不過好在他有個在大戶人家當差的姐姐,次次都可以拿銀子將他把事擺平——”
秦茵說到這,滿意地看到夏荷臉色微微變了變。
她繼續道:
“那少年再大些後,吃/喝/嫖/賭更是樣樣不落,前幾日,他看上了百花舫一個名叫魚娘的樂伎,那樂伎賣藝不賣身不說,另一個公子哥兒偏偏也看上了魚娘,他與那人大打出手,那富家公子哥兒怎是少年的對手,沒幾下就被他打折了腿。”
秦茵逼近夏荷,盯著她慘敗的臉,一字一句道:
“那公子哥兒是禮部侍郎王家的旁支,如今那王家帶人將少年羈押進了天牢,此事……不知他那好姐姐,還能不能替他用銀子擺平……”
“你要我做什麼?”
不等秦茵將話說完,夏荷就顫抖著嗓音急忙問出了聲。
秦茵微微一笑,握住夏荷冰涼的手,十分善解人意道:
“你放心,旁的我也不會讓你做,你隻需要在沈姨娘回來後,將沈姨娘喝剩的藥渣倒到旁邊那株樹下,旁的什麼都不需要你做。”
她在她冰涼的手背上拍了拍,語氣無形中帶了脅迫之意:
“隻是倒個藥渣,倒哪裡不是倒,你說是麼?但牢裡那人,可不一定挨得過十日,此事我也不逼你,由你自己決定,若是不願,今夜你我就當沒見過這一麵。”
瞧著夏荷失魂落魄的背影,芍藥上前來扶住秦茵:
“她會答應麼?”
秦茵淡淡笑了笑,並未回答,而是問道:
“那魚娘走了?”
“按照主子的吩咐,她挑起夏荷弟弟與王公子的紛爭後,第二日便走東陵道離開了京城。”
秦茵點點頭,歎了口氣,似是頗為遺憾道:
“東陵道嘛?該給父親傳信,讓他出手了。”
芍藥猛地一震,“姑娘……”
“大驚小怪什麼呢?我已經給足了那魚娘銀子,夠她一家老小生活了,你以為我還會留下她的性命當把柄麼?”
秦茵瞟了她一眼:
“沈知懿回來後,你夜裡來找藥渣,然後送去陳大夫那裡,讓他務必根據藥渣推斷出沈知懿到底得了什麼病。”
-
陳村地處永州周邊的山上,氣候多變。
昨日他們來的時候還是晴空萬裡,今日便已經成了鵝毛大雪。
氣溫驟降了許多,房頂、山上皆被皚皚白雪覆蓋,原本打算進山采藥的一家人便隻能留在家裡。
陳大娘一家在家中無事可做的時候,便用從前攢下的竹子編一些竹筐竹簍一類的,待到天晴的時候拿去鎮上賣。
沈知懿不想與裴淮瑾待在那間狹小的房間裡,於是天剛亮的時候便起來幫著陳大娘打水燒火了。
一家子吃完飯後,聚在火爐旁,一邊編竹簍一邊聊天。
陳大娘將手裡的竹條打了個結,從爐子裡引了火把毛邊燒了燒,隨口問道:
“李夫人,瞧你年歲不大,想必還沒有孩子吧?”
沈知懿正在給懷中的小白狗梳辮子,聞言動作一頓,瞬間想到了裴淮瑾昨夜那句話,臉頰感覺被火烤的發燙。
她搖了搖頭,解釋道:
“我與他……成婚不久。”
“那是不著急。”陳大娘應到。
一旁翠丫笑嘻嘻抱住沈知懿的胳膊:
“就是,我看姐姐年紀還小呢,同我一樣,都是小孩子。”
“翠丫!”
陳秋霜嗬斥了她一聲,過了會兒,小心翼翼瞥了沈知懿兩眼,猶豫著問道:
“那……李夫人,李府上就你一個正妻麼?李公子還有沒有彆的侍妾?”
陳大娘不讚成地看了陳秋霜一眼。
不過陳大娘雖然知道這麼問不好,但她其實從未見過什麼貴人,也有些好奇高門大戶裡的生活是什麼樣,是否真像旁人說的那樣男人都是三妻四妾。
是以並未阻止陳秋霜的話。
倒是沈知懿,忽然沉默了下來。
陳大娘和陳秋霜對視一眼,突然就明白了過來,對沈知懿道:
“李夫人彆介意,秋霜她不懂事。”
陳大娘學著從前從兩個夫人那裡聽來的閒聊的語氣,笑道:
“聽說高門大戶裡男人有幾個姬妾也是正常的,不過那些侍妾到底都是伺候人的玩意兒,隻有呀主母才是正經主子,男人再怎麼玩兒,最後也隻會同正妻好好過日子不是……李夫人?”
她話未說完,便見沈知懿臉色突然發白,陳大娘急忙扔下手裡的竹簍過去扶住她:
“可是昨日溺水之症沒徹底好?”
沈知懿擺擺手:
“沒事,我隻是忽然有些胸悶。”
“那我扶你回房歇息?”
沈知懿抓著陳大娘的手一緊,急忙推辭:
“不、不用,我就在這待會兒,沒事的。”
陳大娘見她執意堅持,便也沒說什麼,倒了杯熱水送到她手裡,這才重新坐回去。
沈知懿按了按胸口,她近來發病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她都害怕哪一日自己會沒意識再暈倒在裴淮瑾麵前。
今日天黑得早,晚膳也吃得早,用完晚膳後,沈知懿幫著將碗筷端進灶房,出來瞧見陳順拿著煙鬥坐在一旁的房簷下。
她想了想,走了過去,輕聲道:
“陳叔。”
“喲,小妮兒,吃飽了麼?”陳順一見她過來,立刻將手裡的煙鬥拿遠了些,將凳子讓出來,“坐。”
“不坐了。”
沈知懿笑了笑,瞧著四周沒人,湊過去悄聲問:
“陳叔上山采藥,想必見過的藥材不計其數,我想問問,陳叔可見過一種叫‘血竭’的藥?”
“血竭?”
陳順皺著眉頭回憶了一下:
“二十多年前我跟著我爹上山采藥的時候,倒是見我一叔叔采到過一株,不過很快,就有一個嶺南的富商來將那藥收走了,之後嘛……就再沒見過了。”
陳順神情嚴肅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
沈知懿笑道:
“幫我一個友人問的,既然沒有就算了,還望陳叔幫我保密,我……不想麻煩我夫君。”
陳順聞言倒也乾脆地點了點頭,“中。”
沈知懿對他甜甜一笑道了謝,又看向他的腿,關切道:
“陳大叔這腿怎麼了?可有瞧過大夫?”
陳順的腿平日裡跛得不算厲害,也就沈知懿眼尖看了出來。
陳順下意識將手裡的煙鬥放到嘴邊,看了眼沈知懿又放了下來,擺擺手:
“死裡逃生落下的,能活著就不錯了。”
“死裡逃生?”
見沈知懿好奇,陳順想了想,乾脆簡要說了。
“約莫宣眀十四年的事了,那時候我還在甘州參軍,跟著聞將軍的部隊押運糧草,誰知我們作為先頭部隊居然遭遇了一窩匪盜的突襲,我腿上和腰上中了一箭昏迷了過去,後來等我醒來的時候,身邊同行的十四人都死了,我是僥幸才撿回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