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分離。
每一次對疤痕組織的清除。
其精度,都死死地控製在微米級彆。
時間,在極致的安靜與專注中流逝。
手術室裡,隻剩下生命體征監測儀平穩而有節奏的“滴滴”聲,以及操控台上偶爾響起的、少年沉穩的呼吸聲。
那些比蛛絲還要纖細百倍的神經纖維,在機械臂那堪稱神跡的操作下,被一根根地、耐心地、完美地重新梳理、連接。
斷裂處,被用一種特殊的可吸收蛋白線,以一種人類外科醫生永遠無法完成的微觀編織手法,重新縫合。
那不是縫合。
那是藝術。
是微觀世界裡,一場關於生命秩序的重建。
一小時後。
“最後一根神經纖維束,接續完成。”
王濤的聲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沙啞。
“機械臂撤出,關閉手術區域。”
何宇下達了最後的指令。
四條機械臂緩緩收回,悄無聲息,仿佛從未出現過。
手術,結束。
當麻醉效果漸漸過去,老教授眼皮微動,緩緩睜開眼睛時,整個手術室裡,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空氣,粘稠得仿佛凝固。
老教授的眼神有些迷茫,他看著頭頂雪白的無影燈,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然後,他的目光,緩緩地、緩緩地,落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那雙,背叛了他十幾年的手。
那雙,讓他從雲端跌落塵埃的手。
那雙,承載了他半生榮耀與半生遺憾的手。
他沉默著,注視著它。
一秒。
兩秒。
十秒。
整個房間裡,隻有心臟監測儀的“滴滴”聲,在這一刻顯得格外清晰。
然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嘗試著,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沒有預想中的劇烈顫抖。
沒有那種熟悉的、令人絕望的無力感。
那隻手,平穩地、順暢地,離開了手術台的床單,緩緩升起。
最終,穩穩地,懸停在了半空中!
靜止。
絕對的靜止!
老教授的瞳孔,在這一瞬間,劇烈地收縮。
他的呼吸,陡然變得急促。
他不敢相信。
他死死地盯著自己的手,仿佛在看一個失散了十幾年的親人。
他的目光,掃到了手術台旁邊的器械盤上。
那裡,放著一支記錄用的普通簽字筆。
他喉結滾動,艱難地吞咽了一下。
他的手,再次移動。
這一次,目標明確。
他伸出手指,朝著那支筆探去。
當他的指尖,時隔十數年,第一次以一種無比清晰、無比穩定的觸感,碰觸到那支筆冰涼的塑料外殼時……
當他的手指,一根根地、牢牢地、穩穩地將那支筆握在掌心時……
時間,在這一刻定格。
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征兆地從老教授的眼角滑落,砸在無菌的手術單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
這位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上都未曾眨過一下眼睛的鐵血軍人。
這位麵對過無數次生死離彆,都心硬如鐵的老專家。
此刻,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緊緊地、緊緊地握著那支筆,仿佛握住了自己失而複得的整個世界。
他沒有哭出聲。
隻是無聲地,任由那洶湧而出的淚水,衝刷著他那張布滿溝壑的臉。
那不是悲傷的淚。
是壓抑了十幾年的委屈、不甘、痛苦,在這一刻,儘數化作了重獲新生的狂喜。
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