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臉張一愣,隨即咧開嘴,笑了,露出一口黃黑交錯的牙。
他掃了眼蘇慕昭,又低頭打量阿芷,像是在估量一件貨物的成色,冷笑道:
“早這麼聽話,何至於鬨出這麼多事?”
他抬手一揮,
“帶走!把這位阿芷小姐——”
他目光轉向蘇慕昭,陰狠地眯起眼,仿佛他的話倒是對著蘇慕昭說的:
“打斷手腳,關進窯子裡,讓她知道得罪‘暗香苑’的下場!”
蘇慕昭指尖一顫,藏在袖中的傀儡絲應聲嗡鳴,震顫的力道順著手臂往上竄,一股刺骨的陰寒之氣自腕間蔓延而上。
這一刻的光景,與當年那個燃著大火的夜晚何其相似。
同樣是絕境,同樣是要護的人被拖向深淵,同樣是掌心攥著能同歸於儘的底牌。
她喉間發緊,指尖已觸到傀儡封印的邊緣,
隻要再使一分力,那層壓製著凶戾的禁製便會崩裂。
哪怕代價是芸娘的怨魂徹底暴走,在殘市裡掀起腥風血雨;
哪怕代價是自己的陽壽被傀儡一口吞噬;
哪怕整個殘市要被怨氣侵蝕,淪為無人敢踏足的死地,
她蘇慕昭也絕不能眼睜睜看著阿芷被那些人拖走。
但是,她正欲發力時,蘇慕昭的眼角忽然掠過一抹淡青色的影子。
是芸娘的怨魂。
她就立在阿芷身側,身形比前邊幾日更顯稀薄,
想來是這些時日陰陽傀儡和小豆丁的兩相配合削減了一些她的怨氣,使得她在這種特殊的時間恢複了一絲理智。
她那往日裡總帶著幾分怒氣的臉,此刻寫滿了焦急,
她伸出手,似是想拉阿芷,卻又穿了過去。
轉而,她猛地轉向蘇慕昭,用力搖頭,兩唇分開又閉合,仔細看去,她的嘴型正在一遍遍重複著“不可”。
那雙模糊的眼眶裡,竟像是有淚意翻湧,滿是懇求和勸阻。
作為和陰陽傀儡暫時共生的她,比誰都清楚陰陽傀儡的力量。
也比誰都清楚,陰陽傀儡一出,便是萬劫不複。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蘇慕昭的視線又落回了阿芷身上,見她被打手攥著的手腕悄悄動了動。
那動作極輕,被粗糲的手掌擋著,若非她看得專注,幾乎要忽略過去。
隻見阿芷垂下眼瞼,指尖在唇邊極快地比了個手勢。
那動作的意思,隻有兩個字:
彆動。
蘇慕昭心頭猛地一震,湧到指尖的靈力驟然滯住,像是被硬生生掐斷的水流。
她死死盯著阿芷,視線幾乎要穿透那兩個押著人的打手。
卻見阿芷垂著的眼睫輕輕顫了顫,極緩地搖了搖頭,
眼眶裡明明浸著淚,那雙眼睛裡卻沒有半分慌亂,反倒是一種近乎悲壯的清醒。
她不是在求饒,也不是在認命。
她是在阻止她。
蘇慕昭瞬間便僵住不動了。
是的,和芸娘共通神魂的阿芷知道她要做什麼,也清楚陰陽傀儡一出會掀起怎樣的禍事。
芸娘的怨靈本就與傀儡氣息相連,一旦傀儡失控,芸娘的怨魂必會被牽引。
到時候,不僅救不了她,反而會讓整個殘市的無辜人都跟著遭殃。
阿芷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護著她,也護著芸娘那點尚未散儘的執念。
袖中傀儡絲線的嗡鳴還在繼續,卻像是被抽去了力道,漸漸低了下去。
蘇慕昭的指尖緩緩鬆開,指節虛虛懸著,連帶著手臂都開始發顫。
她隻覺得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死死壓住,悶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對她來說,這一戰不過是消耗一些力量,救了這倆人之後,大不了就真失去理智把這個偏僻的地方毀了,重新找個地方生活就是。
但是,對於阿芷和芸娘而言,這地方……可並不是什麼揮之即去的物件。
這是她們的家。
但蘇慕昭也沒有彆的辦法了。
不能拚命,她就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兩個打手粗暴地拽起阿芷的胳膊。
他們的指節陷進少女單薄的皮肉裡,轉瞬便留下幾道青紫的痕跡。
阿芷疼得蹙了蹙眉,卻硬是沒哼一聲。
隻是被拖拽著轉身時,又極快地往她這邊瞥了一眼,還看了一眼地窖,似乎是在提示蘇慕昭什麼。
那眼神裡藏著的,是讓她安心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