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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紅綢纏過的四季與南瓜串起的光陰(1 / 1)

第六十九章:紅綢纏過的四季與南瓜串起的光陰

清明的雨絲斜斜織著,馬尾辮女孩——如今已是初中生的周清,正蹲在老槐樹下給“記憶接力棒·第十六棒”石碑係紅綢帶。綢帶是她用繡南瓜紋樣的零花錢買的,正紅色,在雨霧裡像團跳動的火焰,邊角還沾著點未乾的絲線銀亮。石碑上的“2184”被雨水浸得發亮,旁邊孩子們按的手掌印像洇了朱砂的拓片,在青灰色石麵上透著潤潤的暖。

“周春老師說,紅綢帶要係在能接住雨的地方,好讓它帶著四季的信。”周清的手指在綢帶上打了個“同心結”,結的形狀像朵半開的南瓜花——這是周冬太奶奶教她的,說“結要像清明的花,看著柔,卻藏著跨季的韌”。雨絲落在綢帶上,順著結的紋路漫開,在碑基的青苔裡滲著,像給時光沏了杯新茶。

樹旁的南瓜架爬得正歡,新抽的藤條纏著舊竹架,卷須勾著第十五棒的紅綢帶,把兩年的時光纏成了麻花。今年的頭茬南瓜剛坐果,青綠色的小瓜躲在葉下,像群怕生的孩子,瓜蒂處的雌花還沒謝,嫩黃的花瓣沾著雨珠,顫巍巍的。周清給藤條鬆綁時,指尖碰到卷須的吸盤,黏糊糊的,“這藤比日曆還靈,清明前後準坐果,像在給老石碑遞春帖。”她笑著說,葉麵上的水珠滾進土裡,洇出小小的濕圈,像給根須畫的地圖。

社區博物館的“時光輪回”展區裡,新添了“物件家譜”全息牆。揮手切換年份,能看見石蛋太爺爺的破竹籃從2034年的補丁摞補丁,到2184年被精心陳列,籃口的破洞始終對著老槐樹的方向;楊永革太爺爺的竹篾刀豁口逐年增多,卻在2184年的展櫃裡泛著溫潤的光。“這些不是展品,是會呼吸的家譜。”講解員是周清的同桌,指著牆上遊動的光影,“你看這竹籃的影子,150年了,還朝著南瓜地傾斜。”

全息投影正循環播放著“接力棒的四季輪”:2034年的石蛋在春雨裡埋盒,紅綢帶露在土外像火苗;2044年的林小滿在夏雨裡係綢,草帽的影子罩著“2044”;2054年的小周在秋雨裡收瓜,竹籃晃出滿地金;2064年的周芽在冬雪裡蓋藤,草簾下藏著春的信;2074年的周葉在春風裡磨石,石屑飄成綠的雲;2084年的周穗太奶奶在夏蟬裡釀酒,壇口冒著涼的甜;2094年的周禾在秋陽裡曬籽,竹匾攤著圓的暖;2104年的周蕊太奶奶在冬霜裡剪花,剪刀裁著歲的邊;2114年的周籽太爺爺在春雨裡撒種,指縫漏下光的線;2124年的周苗太奶奶在夏雨裡搭架,竹條撐起天的藍;2134年的周蘑太爺爺在秋雨裡掃葉,掃帚堆著年的厚;2144年的周穗老師在冬雪裡嗬手,手套沾著冰的寒;2154年的周夏老師在春風裡數花,指尖點著香的瓣;2164年的周冬老師在夏雨裡藏冰,窖裡凍著夏的盼;2174年的周春老師在秋雨裡培土,鐵鍬翻著土的軟;2184年的周清係著新綢帶,馬尾辮掃過碑麵,雨珠濺成星的點。

周清的書包裡,總躺著個鐵皮餅乾盒,是周春老師送的“接力信物”。盒子裡裝著第十六冊“接力棒日誌”,第一頁貼著她和十代傳人的合影拚貼:周穗太奶奶的黑白照裡,竹籃盛著海棠;周禾太爺爺的泛黃照裡,手握著竹刀;周蕊太奶奶的老照片裡,窗花映著雪;周籽太爺爺的poaroid裡,磨盤沾著粉;周苗太奶奶的數碼照裡,辮梢彆著花;周蘑太爺爺的全息照裡,架下藏著瓜;周穗老師的動態照裡,涼棚飄著香;周夏老師的三維照裡,石碑落著桂;周冬老師的ar照裡,冰磚凍著花;周春老師的實時照裡,新芽頂著土;自己則在全息投影裡,蹲在南瓜花旁,馬尾辮上的紅綢和碑頂的紅綢連成線。

“記憶工坊”的課表上,多了門“時光串珠”課。孩子們學著用曆年的物件碎片做串珠,竹籃屑、窗花紙、石頭粉、南瓜籽、紅綢絲,穿成手鏈——周春老師說,“碎的物件串起來,才叫日子沒斷檔”。周清串的手鏈上,有顆特彆的珠:石蛋太爺爺竹籃的柏木碎,裹著2034年的土;楊永革太爺爺竹刀的鐵屑,混著2044年的鏽;林小滿太奶奶紅綢的線頭,帶著2054年的香。她給手鏈起名“光陰鏈”,說“150年的日子,都在這鏈上晃”。

離芒種還有兩個月時,社區發起了“時光拚圖”活動。周清帶著孩子們在老槐樹下拚巨幅畫,用的是曆年的物件拓片:石蛋竹籃的破洞拓成月亮,楊永革竹刀的豁口拓成星星,林小滿紅綢的結拓成花朵,拚起來是幅《接力棒四季圖》。“這畫啊,缺一塊都不圓。”周清往“2184”的位置貼上新拓的南瓜花,“就像咱們的日子,少了哪年都不算數。”孩子們在畫旁擺了圈玻璃罐,每個罐裡裝著對應年份的土:2034年的帶著南瓜香,2044年的混著海棠瓣,2054年的裹著竹屑,2184年的沾著周清的指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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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春老師的腰不太好,卻總在孩子們串珠時,坐在藤椅上看。看到誰的線拉得太緊,他就會說:“周春太爺爺說,繩要鬆點,珠才轉得動,就像日子,繃太直會斷,就像你攥著串珠,太用力會掉。”有次周清把竹籃屑和鐵屑穿得太近,他拿起鑷子分開點:“你看,木怕鏽,鐵怕潮,得留空,才像真的歲月,哪有日子裡的物件不磕碰的?”

周冬老師去年春天走了,臨終前把周冬太奶奶的冰藏陶罐交給周春老師:“把它放進第十六棒的木盒,告訴十年後的人,這罐裡凍過十五代人的冬天,也藏過十五代人的春天。”罐口的紅綢布已經褪色,卻還能聞到淡淡的南瓜醬香,是2164年封罐時留下的,像時光在罐裡打了個盹。

釀酒師的“第一百八十壇”四季酒開封那天,正趕上穀雨,社區的人踩著青草來的。酒裡混了春的桃花、夏的蟬蛻、秋的桂花、冬的雪水,周清給每個酒碗裡都放了片當年的南瓜新葉,“太爺爺說,酒裡得有當下的味,才叫日子在眼前。”“圓圓”的第十八代重孫“團團”蹲在酒壇旁,脖子上的紅繩係著個微型錄音器,裡麵錄著十六代人的笑聲:從周硯田太爺爺的酒氣笑,到周清帶著雨珠的清脆笑,像串風鈴,搖過150年的風。

芒種前一個月,周清開始籌備第十六棒的開挖儀式。她翻出周春老師手繪的“接力棒地圖”,在“2194年開挖處”畫了幅《紅綢纏瓜圖》,圖裡的老槐樹牽著十六條紅綢,每條綢都係著顆南瓜,瓜上標著年份,從2034到2184,像串掛在時光上的燈籠。“每個瓜都記著段日子,”她給孩子們講,“就像你們的日記,寫著晴,也寫著雨。”

開挖那天,雨停了,老槐樹下的泥土泛著濕潤的黑,南瓜藤的卷須纏著石碑,把“2184”抱成了綠色的團。周春老師捧著周冬老師的冰藏陶罐擺在碑前的石台上),石台旁放著那串“光陰鏈”,珠子在陽光下閃著彩;周清捧著新木盒,盒子是用老槐樹2184年修剪的枝椏做的,蓋刻著十六朵花,從春的海棠到冬的蠟梅,最末一朵南瓜花心裡,嵌著顆混了十六年泥土的籽,像顆攢滿了光陰的星。

執鏟的是“新芽班”最新的孩子——個留著寸頭的小男孩,他的外婆正是當年的馬尾辮女孩的媽媽。男孩的手沾著新泥,卻握得極穩,當鐵鍬碰到木頭的瞬間,周清仿佛聽見了150年的聲響:從2044年林小滿太奶奶開盒時的春風響,到2174年周春老師開盒時的土腥氣,像條河,流進了2184年的雨後。

第十六棒木盒露出紅綢帶的刹那,陽光穿過雲層,在綢帶上織出金網,雨珠順著網眼往下掉,像時光在撒珍珠。周清上前擦去盒上的泥水,盒蓋的花朵在光下泛著潤光,像石蛋太爺爺當年刻的那樣,帶著股“過日子”的實誠,仿佛能聞到150年的煙火氣,混著剛開封的四季酒香。

打開木盒的瞬間,氣息漫出來——竹籃的柏香混著十六年的土,窗花的紙香纏著十六季的風,南瓜籽的土香裹著十六壇的酒,拚布的棉香帶著十六代的暖,乳牙的奶香沾著十六朝的雨,青梅酒的醇香滲著十六載的澀,竹刀的鐵腥氣纏著十六春的潤,錄音器的金屬味裹著十六秋的甜……混在一起,像被時光熬了150年的粥,稠得能拉出絲,每口都嘗得到不同的季,卻又融成了一味,叫“家”。

周清一件件取出物件,聲音脆亮卻帶著顫:“這竹籃的破洞,裝了十六代人的故事,洞是老的,裝的日子卻是新的;這蝴蝶窗花,剪了十五代的缺口,口是缺的,拚的日子卻是圓的……”

當講到周冬太奶奶的冰藏陶罐時,周春老師突然說:“倒點出來看看。”周清舀出半勺,罐底沉著點南瓜籽,已經發了芽,嫩白的芽尖頂著150年的土,“你看,凍了那麼久,還在長,這就是咱們的日子。”

往第十七棒木盒裡放物件時,每個人都像在續篇。周清放的是石蛋太爺爺的破竹籃,旁邊擺著“接力南瓜”的新籽剛從第一茬青瓜裡掏的,裹著黏糊糊的瓤):“告訴2194年的人,這籽從2034長到2194,結了160年的瓜,淋了160年的雨,卻還在長,就像咱們的日子,一輩接一輩,從沒停過,也從沒變過。”

寸頭男孩的媽媽放的是自己剪的第十五代蝴蝶窗花,翅膀上留著十五個缺口:“每道缺口都是個站台,停過春,歇過夏,靠過秋,泊過冬,才把日子送到了這兒。”她還放了段錄音,十六代人的聲音疊在一起,說:“家就在這老槐樹下,在接力棒的紅綢帶上,在每顆結了又結的南瓜籽裡。”

新一代種糧能手放的是“接力南瓜”的百年藤譜,從2034的細藤到2184的老根,脈絡像張地圖,標著每代人培的土、澆的水。他往盒裡倒了點第一百八十壇的四季酒,酒液映著老槐樹的影子,像片裝著160年陰晴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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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裁縫的後人放的是新拚的“同心結”,拚布上有十六代人的針腳,連“圓圓”的爪印都拚了進去,“少了哪針都不叫團圓。”

“新芽班”的寸頭男孩放的是自己磨的“2194”鵝卵石,石麵上的笑臉留著寸頭,嘴角畫著圈紅綢,綢尾纏著顆南瓜籽,“王太爺爺說,笑臉要帶著接力的樣。”

木盒蓋好時,孩子們唱起了那首老歌謠,聲音穿過新抽的南瓜藤,格外清亮,像150年前的調子,又像剛譜的新曲:“老槐樹,發新芽,你一言,我一語,日子就像筐裡瓜,甜的苦的都要拿……”

新的石碑立了起來,刻著“記憶接力棒·第十七棒”,箭頭指向2194年。周清讓孩子們在碑後按手印,寸頭男孩的手印剛勁,按在周清的手印旁,新舊重疊,像藤纏著藤,又像代接著代。老槐樹上的紅綢帶飄啊飄,第十六棒的新紅綢纏著第十五棒的舊紅綢,往第十七棒的方向伸,像條永遠沒儘頭的線,一頭拴著2034年的石蛋太爺爺,一頭牽著2194年的新期待。

遠處的南瓜地裡,第一茬青瓜在陽光下泛著光,藤條還在往石碑的方向爬,卷須勾著紅綢帶,把日子纏成了永遠解不開的結。遠處的南瓜地裡,第一茬青瓜懸在藤上,被午後的陽光照得透亮,表皮的絨毛泛著銀綠的光,像掛了串沒成熟的翡翠。藤條還在瘋長,順著竹架往石碑的方向攀,新抽的嫩莖帶著卷須,一觸到碑頂飄著的紅綢帶就不肯鬆,死死勾住綢麵的紋路,像孩子攥著長輩的衣角。

有的卷須繞了三圈,把紅綢勒出淺淺的痕;有的順著綢帶往上爬,纏成個歪歪扭扭的結;還有的剛冒頭,就急著往綢帶縫裡鑽,絨毛蹭著綢布,簌簌掉粉。風一吹,紅綢帶著藤條輕輕晃,藤條又扯著紅綢不肯放,倒像是紅綢在拉著藤條往前跑,跑著跑著就纏在了一起,分不清哪是綢的尾,哪是藤的頭。

周清蹲在田埂上數那些結,一個、兩個、三個……直到數不清。最老的那根藤已經泛出深褐,卷須枯成了褐色的絲,卻依舊牢牢纏著十年前的舊紅綢,綢帶磨出了毛邊,藤絲也嵌進了綢布裡,像兩道長在了一起的疤。新藤又纏上來,綠的藤、紅的綢、褐的老藤,在石碑旁織成個亂亂的團,陽光穿過縫隙,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影,像誰在慢慢繞線,把2034年的春、2104年的冬、2184年的夏,都纏進了這團光影裡。

“這哪是結啊,”周春老師拄著拐杖站在她身後,看著那團藤綢,“是日子自己在打結呢。”周清伸手碰了碰最近的一個結,卷須立刻收緊了些,仿佛怕被扯開。她突然想起日誌裡寫的,石蛋太爺爺當年種的第一株南瓜,藤也纏著他係的紅綢帶,後來結了個歪瓜,瓜紋裡都帶著綢帶的印。

現在那歪瓜早成了土,藤也成了灰,可新的藤還在纏,新的結還在打,像場永遠停不了的接力。風又起,紅綢帶著藤條往石碑上貼,“2184”的刻字被遮了一半,倒像是數字長在了藤上,跟著藤一起往2194年的方向爬。周清望著那團越來越密的結,突然明白,所謂記憶接力,不過是讓日子自己長出藤蔓,把過去、現在、將來,都纏成個解不開的團——就像這藤纏著綢,綢纏著碑,碑守著土,土又養著藤,一輩輩,一年年,永遠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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