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監護儀的警報聲如同催命符,敲打著每個人的神經。陳太太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下去,腹部的胎動卻愈發狂躁,仿佛裡麵的小生命正在做最後的掙紮。
蘇九娘的水晶心竅散發出愈發柔和而穩定的白光,將沈厭、那尊白玉如意以及他手中剛剛完成的紙嬰孩籠罩其中,暫時隔絕出一個脆弱的靈性空間。外界的聲音變得模糊,隻有那玉如意中女鬼無聲的哀泣和胎兒微弱的生命波動清晰可聞。
沈厭盤膝坐下,將那個散發著安寧氣息的紙嬰孩置於膝前。他閉上雙眼,並非依靠視覺,而是全力催動通幽眼與自身的靈覺,沿著蘇九娘構築的橋梁,向下延伸,探向醫院地底那冰冷、寂靜的所在——太平間。
那裡,生死交界,往往徘徊著一些未能及時離去或無所依歸的魂靈。
他的感知如同觸須,在充滿死亡沉寂的冰冷氣息中仔細搜尋。終於,在某個角落,他捕捉到了一縷極其微弱、純淨,卻充滿了茫然與無助的波動。一個剛剛夭折,甚至未能看清這個世界,也不知該去往何處的嬰靈。
它太小,太脆弱,仿佛隨時會消散。
沈厭的靈覺小心翼翼地將這縷嬰靈包裹,如同捧起一滴即將蒸發的水珠,沿著靈界通道,緩緩向上牽引。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神,他必須保證嬰靈的完整,又不能讓其受到陽間氣息的過度衝擊。他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左手指尖微微顫抖,維係著這脆弱的連接。
與此同時,他的另一部分意識,如同最細膩的刻刀,探入那白玉如意之中,嘗試接觸那個被禁錮的、充滿了悲傷與不甘的女性靈體——桂娘。
他沒有強行突破那層怨念與禁錮,而是將感知到的、關於桂娘的記憶碎片——她對孩子的渴望、生產的痛苦、失去孩子的絕望、被禁錮的憤怒——如同拚圖一般,緩緩傳遞回去,伴隨著一絲源自右臂混沌能量辨析出的、感同身受般的理解。
“...你的痛...我知...”
“...非你之願...”
“...給你...一個孩子...”
“...一個...歸宿...”
他的意念斷斷續續,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玉如意中,那原本充滿了攻擊性和汲取欲望的黑色怨念絲線,出現了瞬間的凝滯。核心處那個模糊的女性靈體輪廓,劇烈的波動起來,那無儘的悲傷仿佛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怨毒之色稍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帶著難以置信的哀慟與...一絲微弱的希冀。
就是現在!
被牽引上來的嬰靈,如同一點微弱的螢火,被沈厭小心翼翼地引導著,融入膝前那個特製的紙嬰孩之中。
嗡!
紙嬰孩周身泛起一層柔和的白光,原本空洞的眼眸處,仿佛被注入了靈性,變得生動而純淨。它不再是死物,暫時承載了一個無主嬰靈對世界最初的、懵懂的感知。
沈厭左手並指如筆,以自身微弱的“炁”為引,淩空劃動。指尖過處,靈性的光痕在空中凝聚,並非複雜的符籙,而是一個極其古老、象征著“牽引”、“承諾”與“往生”的簡易契約符文。這符文一半指向散發著純淨白光與嬰靈波動的紙嬰孩,另一半,則緩緩印向那尊白玉如意。
“以…往生齋之名…”
“引無主之靈…承未竟之願…”
“桂娘…爾可願…護此嬰靈…重入輪回…”
“以此為契…消爾執念…解爾禁錮…各得其所…”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每一個字都蘊含著巨大的精神力量,在蘇九娘維持的靈性空間內回蕩。
玉如意劇烈地震顫起來!內部的黑色怨念絲線瘋狂扭動,似乎那煉製它的禁錮之力在拚命阻止。桂娘的靈體在掙紮,在渴望與恐懼之間搖擺。她能感受到那紙嬰孩中純淨的靈性波動,那正是她夢寐以求的孩子的氣息,也能感受到沈厭意念中那份並非欺騙的誠意。
但是,長期的禁錮和被迫為惡,讓她本能地懷疑。
就在這時,陳太太腹中胎兒的生命跡象再次急劇下滑!監護儀的警報聲變得更加淒厲!
這危機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桂娘的猶豫。她感受到了那個即將逝去的小生命,就如同當年她無力保住自己的孩子。巨大的悲傷和一種同病相憐的母性,瞬間衝垮了怨毒的壁壘。
她放棄了抵抗,甚至主動將一絲本源靈性探出,觸碰那個漂浮而來的契約符文。
嗡——!
契約符文光芒大盛,一分為二,一道沒入紙嬰孩眉心,一道印入玉如意核心桂娘的靈體之中。
一股溫暖、平和、充滿了生機的能量以契約為中心蕩漾開來!
玉如意表麵那層溫潤的光澤瞬間黯淡,內部糾纏的黑色怨念絲線如同遇到陽光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那股持續汲取陳太太和胎兒生命力的陰寒能量場,驟然中斷、消散!
幾乎同時,紙嬰孩身上的白光變得無比耀眼,其形態在光芒中漸漸變得虛幻,連同內部承載的那縷嬰靈,一起化作一道純淨的暖流,被契約之力牽引著,投入了玉如意之中,與桂娘那得到解脫、執念消散的靈體徹底融合。
玉如意“哢嚓”一聲,表麵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紋,原本縈繞不散的陰冷氣息蕩然無存,隻剩下一種曆經滄桑後的寧靜。
而病床上,陳太太急促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灰敗的臉色恢複了一絲紅潤。監護儀上,那令人揪心的警報聲停了,胎心和血壓的數值開始緩慢而堅定地回升,腹部的躁動也平息下去,仿佛裡麵的小家夥終於疲憊而安穩地睡去。
籠罩病房的壓抑感徹底消失。
蘇九娘鬆了口氣,收回了水晶心竅的光芒,臉色有些蒼白,顯然維持靈界通道和輔助契約消耗不小。
墨芸看著探測器上恢複正常的數據,張大了嘴巴,喃喃道:“能量場消失了…生命體征穩定了…這、這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啊…那股龐大的怨念能量去哪了?”
阿七收回了阻擋顧清影的姿態,雙手合十,低宣了一聲佛號,眼中流露出複雜的神色,有欣慰,也有一絲對這種超越常規手段的沉思。
顧清影麵無表情地收起了剛才暗中準備記錄違規操作的便攜設備,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地看向沈厭和那尊出現裂紋的玉如意,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在電子記錄板上快速敲下幾行字:“事件編號:RCMaternity01。處理方式:非標準靈魂契約介入。結果:目標異常能量場消散,受害者生命體征穩定。風險評估:極高。後續觀察建議:長期監測目標物品(已損壞)及執行者狀態。”
沈厭緩緩睜開眼,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氣息微弱。這次行動對他精神力的消耗遠超以往。他看了一眼那尊裂開的玉如意,能感覺到裡麵桂娘的靈體已經得到了安息,正帶著那個“孩子”,在契約的指引下,緩緩沉入輪回的軌跡。
他成功了,用一種近乎匪夷所思的方式,化解了一場陰毒的災難。
林玥長長舒了一口氣,立刻指揮醫護人員進行後續檢查和護理。她看向沈厭的目光充滿了感激,也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震撼。這個男人,總是在用他看似離經叛道的方式,挑戰著她對“異常”處理的認知底線。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事件圓滿解決時,沈厭的右手手指,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石化的表皮之下,一絲比頭發絲還細的灰色能量,如同擁有自己的意識般,悄然探出,並非吞噬,而是極其隱蔽地“觸碰”了一下空氣中殘留的、那源自玉如意煉製禁錮之力的最後一絲極其陰寒邪惡的氣息。
那氣息…與之前水鏡事件、河伯身上的,同源,但更加古老、更加隱晦。
是歸墟教的手筆,而且,絕非普通教徒所能為。
沈厭垂下眼簾,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冰冷。
鬼胎之厄雖解,但幕後黑手,依舊藏於暗處。而這尊裂開的玉如意,或許還能“告訴”他更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