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嬸子!什麼時節了?”
“夏末啦。咋的,睡迷糊了?”
“是啊!”
早集上的農婦們,嗬著冷氣堆坐在一起。
天氣稍暖和了些,雖然依舊寒冷,可更長的白天帶來額外的光亮,總讓人比往常多了點活力。
好多人都不知道夏天已經過去了,這鬼地方四季如冬,生活又這麼艱難,誰不是渾渾噩噩地過日子?
幾個年紀最大的老嫗,被眾農婦簇擁在中間,手裡抓著一把烤土豆球。
這土豆球是癸寒城的一道特色小吃,把土豆煮得軟熟,然後搗爛成泥,搓成一個個指頭大小的球。再裹上土灰丟進爐子裡烤,烤得是又香又酥。
牙都掉光的老太太,最喜歡吃著土豆球嘮嗑。
“哎,那不是王家媳婦麼?”
一個穿素藍襖的女人往東一指,隻見王嬸揣著手正往集市趕來。
“噫,這丫頭不容易,家裡男人被抓了壯丁,到現在都沒個信兒,十有八九是沒啦!”
一個老嫗老神在在地說道,眾農婦心頭都是一驚。
西村在打仗,他們都知道。
聽說是政府贏了,可還要繼續打下去。
西村的村民全都被趕了出來,有不少逃荒進了深山野林,還有些去其他村落攀親戚。
東村近期也來了不少西村人,沒少給村裡添亂。
人人都怕惹上麻煩,可唯獨王嬸,每天趁著早集的工夫在人群中遊蕩,一個勁打聽西村的消息。
看來,她還是不死心。
“來了,過來了。”
眾農婦趕忙停止了議論,王嬸走到這邊,找了個角落坐下,也不吭聲。
氣氛冷場了片刻,很快又被幾位老嫗帶起來。
眾人又就誰家寡婦和哪個光棍的住宿問題,展開激烈的討論。
忽然,東村口的一陣喧鬨吸引了她們的注意力。
本來耳朵都不太靈的老太太們,這時候都支棱起了耳朵。
“謔,這是罵街呢!”
“聽著好像是兩口子,在說媳婦偷漢子的事兒。”
順著聲音看去,原來是東村的一戶人家,男人和女人在門口吵了起來。
男人穿著獵戶毛皮大衣,一隻胳膊綁著繃帶,背上挎著一張弓,腰間還彆著一把獵刀。
女人則穿一身漂亮的碎花襖,九成新的靛青褲子,手叉在腰沿,氣勢洶洶地高聲叫罵。
王嬸認出來,那女人是自家鄰居。待人刻薄,妒忌心強。
她丈夫是個獵戶,為了進山打獵常常好幾天不著家,那女人便和村裡幾個活兒好的老光棍搞上了。
兩人這般陣仗,想必是事發了。
農婦們津津有味地看著,等兩個人都罵累了,隨後就是標準流程。
男人狠狠揍了女人一頓,向街坊宣布關她禁閉,然後背著一個包袱來了早集。
日子畢竟還得過。
“嘖嘖,成天那副嘴臉,到頭來事情敗露,還不是個浪蕩的下賤貨色!”
鬨劇結束,農婦們開始七嘴八舌地評論。
“她男人也是,一走就是一個月。估摸是時間太久,這賤貨讓那幾個老賴子哄得失了神,沒算準日子咧!”
“可不是嘛!大老遠跑到西村山裡,也不知道打了些什麼。”
說這話的農婦,眼神悄悄掃過獵戶的包袱,眸中閃過一絲貪婪。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王嬸眼前一亮,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信息。
隔壁家的獵戶,在西村待了一個月。
他會不會有什麼消息……
王嬸沒有貿然行動,而是等到獵戶賣掉一些獵獲,起身準備離開早集時,才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走到早集的邊界,王嬸叫住了獵戶。
獵戶顯然是認識這位鄰居的,停步問道:“王姐,有啥事?”
“和你打聽個消息。”
話還沒問出來,獵戶便抬手打斷了他。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這次在山裡蹲了一個月,我還真打聽到一些消息。”
隨後,獵戶將執法輔官被誘導簽轉業合同,然後送去癸金城當礦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王嬸。
“癸金城那邊挖礦很危險,王哥怕不是已經……”
獵戶略帶歉意地說道,眼睛卻不安分地往王嬸身上偷瞄。
他已經打算好了,這幾天把家裡值錢的東西攏一攏,然後把那個勾搭男人的爛貨趕出去。
至於孩子……也趕走!
誰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種。
可家裡的趕走了,總歸還要找個女人過日子不是?
想到這裡,獵戶看向王嬸的眼神中,已經多了幾分熾熱。
這女人模樣差點,但是怎麼看著那麼白淨呢?
對不住了,王哥!
此時的王嬸臉色煞白,又被寒風凍得白裡透紅。
感受到獵戶不懷好意的目光,王嬸強忍著心中的悲憤,衝獵戶道了聲謝,緊接著扭頭就走開了。
那女人下賤,這獵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她可不想和這一家子有牽扯。
見王嬸態度冷淡地離去,獵戶嘿嘿一笑,心裡也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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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王家男人都沒了,剩下一個寡婦,往後日子還長呢。
“看什麼看?滾遠點!”
他衝著街邊幾個看閒話的老地痞罵道,後者看看他腰間明晃晃的獵刀,沒敢說什麼,灰溜溜地跑了。
獵戶走後,早集依舊熱鬨。
直到坊市口傳來一聲“執法官來啦!”
……
與村鎮的雞飛狗跳不同,坐落於市中心的市立醫院,稱得上雅靜祥和。
素淨的白色小樓,哪怕在癸寒城的皚皚白雪中,都能顯出一抹隱秘的高貴。
程危來到醫院,手裡提著些禮品。
老市長病倒了,據說挺不過今年冬天,所以程危來看望他。
穿過滿是消毒水味道的走廊,程危找到了老市長的病房,把護工叫了出去。
老市長躺在病床上,一臉的遲暮之氣。
“老爺子,我來了。”
程危提高了嗓門,畢竟老市長年紀大了耳朵不好。
“是程危啊。”
老市長嘴皮動了動,聽聲音便認出了程危。
程危應了一聲,放下禮品坐在老市長的床邊。
“桌上有茶水,自己倒點喝吧。”
諸多皺紋中的一條蠕動了一下,程危這才認出來,那是老市長的眼縫。
這老家夥,已經老得睜不開眼睛了。
程危心裡有些發堵,他見過了許多生死離彆,沒人能適應其中滋味。
這時,老市長抬了抬胳膊,似乎想要掙紮著坐起來,程危趕忙上前扶住他,拿過兩個枕頭給墊上。
“戰事怎麼樣了?”老市長氣若遊絲地問道。
“戰爭還在持續,沒有爆發大規模戰役,但是在西村那邊依然摩擦不斷,執法軍現在占據上風。”
程危如實說道,同時感到深深的愧疚。
“會好的,會好的。”
老市長聽出了程危的自責,用兩根手指輕輕拍打他的手背。
程危點了點頭,又和老市長聊了些癸寒城局勢上的瑣事。
忽然他想起來,癸寒城有大量執法輔官被送去癸金城的事,連忙向老市長說了。
“我們能不能,把那些人從癸金城引渡回來?”
這件事其實是各分局自作主張,現在程危當權,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讓那些人回家。
“這事辦得確實不地道,要接他們回來,少不了一番麻煩。”
老市長語氣略有無奈,他雖坐擁掌控整座城市的權柄,卻從來無力管理,隻能把權力放給手下的年輕人。
這番話,也算是他在表態。
“我儘力而為吧。”
程危說道,隻要老市長的態度在這裡,他去推動這件事怎麼說也能少些阻力。
接著,他又和老市長講了前些日子,發生在南村的連環殺人案,想要向後者詢問,關於兒童器官販賣鏈的線索。
程危問完後,老市長卻沒有吭聲。
一動不動的,像是睡著了,又像是死了。
程危也不擔心,他能看到老市長的胸口還在微微起伏,也理解老年人反應會遲鈍。
過了一分鐘,老市長的皺紋擰了起來,仿佛一張張慍怒的臉。
“不像話!”
他的聲音大了些,已經達到了正常人的音量。
“你已經是執法總局長了,有些人啊,該調查就調查,該處理就處理。他們做出這種事,你也不用顧及往日的情分了。”
如此駭人聽聞的產業鏈能夠存在,南村那幾個分局長必然脫不了乾係。
不用老市長說,程危也打算清算他們。
不過看樣子,老市長也提供不了什麼線索。
“咳咳!咳咳!”
老市長許是激動了,想睜眼也睜不開,氣得劇烈咳嗽起來。
程危急忙拍打著他的背,讓這老家夥順順氣。
“你把這事和我孫兒說,讓他配合你調查吧。”
老市長的孫子是癸寒城的副市長之一,兼任藥監局長,掌管醫藥領域。
他的父親,也就是老市長唯一的兒子,死在了反抗運動的戰場上。
“正好,他今晚要設宴款待幾位官員,你也一並去吧!你們都是同齡人,多交流交流。”
程危明白,老市長的孫子已經開始為成為市長而鋪路了,故而開設宴會籠絡人心。
他才不關心誰當市長,現在的他,隻想把這些肮臟的勾當清理乾淨。
至於為什麼,要把一個充滿汙穢的臭水溝清理乾淨,程危也說不上來。
“好,我會帶上卷宗,和他探討一下。”
見程危應下,老市長滿意地點點頭,接著用手指輕輕握住了程危的手腕。